第39章 海螺(1 / 2)

跟著任塵白來的人不敢上手攔。

駱家的下場就擺在那,那位明先生顯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動真章。

他們家沒有海上的生意,也總有彆人要走海路。這些天下來,已經有好些原本走得很近的合作方忽然沒了消息,電話裡也開始支吾搪塞了。

直到任塵白連無意識的掙動也漸弱,明家那位總管才準鬆手,轉身出了碼頭。

助理這才敢喘氣,幾個人慌忙過去,七手八腳把水裡的人攙起來,連拉帶扯硬拖上岸。

任塵白還有氣,隻是人不大清醒,扯著身邊的人問∶什麼海螺?

助理哪知道這個,顧不上答他,隻是忙著把人攙扶上車,慌慌張張送去自家醫院。

任塵白在路上還問個不停,人也躁動得厲害。助理實在沒辦法,隻能拿了放在車上的鎮靜劑,儘量緩和著口氣勸∶任總,放鬆,睡一覺….…

他們早知道任總最近不大清醒,這東西在車上一直常備著,也不是第一次用了。

任塵白看著接近的針管,人就更煩躁惱火∶你們敢!

我沒有問題,用不著這東西!任塵白厲聲吼,誰讓你們給我用這個的?都滾開!放手

任總,任總。助理苦著臉低聲勸,您不也總給駱先生用這個嗎?

他們都知道任塵白現在的樣子是因為那位駱先生,所以每次發現任總開始焦躁,都會想方設法提起駱枳來安撫他∶這就是鎮靜劑,沒什麼的,駱先生每次打完就不難受了…….

任塵白被幾個人合力按著,看著冰冷的針頭紮進靜脈,助理說的那些話幾乎在他的耳旁變成了某種嘈雜的尖銳噪聲。

..什麼的?打完就不難受了?

明明就還有話要說有事要做,被強製親眼看著藥水注進身體裡,清醒著意識一點一點流逝,怎麼會好受?!

任塵白幾乎已經暴怒起來,他掙紮著拚命想要起身,卻已經迅速失去了操控身體的力氣。

在意識也開始逐漸模糊的時候,他眼前那個可憎的助理,忽然變成了他自己的臉。

他看見他正按著駱枳的肩膀,讓人把針劑用下去,嘴裡還在說著是為駱積好的話。

他看見駱枳在他懷裡慢慢變得安靜頹軟,整個人忽然生出強烈到足以室息的不安。

他想讓駱枳醒過來,用力搖晃著那具身體,用力收緊手臂,那具身體忽然變成了漆黑的冷水,全無預兆地儘數灑在地上。

塵白。他聽見母親的聲音,你為什麼要叫火苗小積?

他完全不記得母親和他說過這些話。

他暫時顧不上彆的,隻是倉皇地去試圖捧起那些水,他聽見母親的聲音不斷響起來。母親在對他說話,語氣是他記憶裡從未有過的陌生。

你以後不準再去找火苗,不準再見他。

是我的錯,我沒有把你教好。

我會給你找心理醫生。

不準再去找火苗,你必須放他走。

塵白,這樣是錯的。

母親的語氣越來越疲憊無力∶不應當這樣做,你怎麼會這樣……

….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錯了。

任塵白試圖對母親解釋,他知道錯了,他現在正想辦法挽救。

任塵白跪在地上。

他妄圖留住一灘捧不起的水,掌心卻空空如也,沒有水,甚至沒有砂礫。

母親的聲音在他身後,難以置信地問他∶塵白.……你扔過海螺?

明祿帶人回了郵輪。

房間裡的燈光亮著,明祿特地洗了幾次手,確定已經不再有半點油汙,才輕敲了門走進去。

明危亭坐在床邊,正和駱熾一起做手工。

駱熾手裡玩著一個貝殼,聽見門響跟著抬頭。他辨認出了明祿,彎起眼睛,輕聲開口∶祿叔。

明祿叫了聲先生,見到明危亭點頭就走過去。

郵輪上的人已經適應了駱熾的狀態,明祿半蹲下來,好好地和駱熾打招呼∶火苗。

駱熾很顯然喜歡這個名字,眼睛裡的笑意立刻更亮,伸出手,把那個貝殼大方地送給他。

明祿的神色也跟著和緩,笑著對駱熾道了聲謝。

他接過那個貝殼,當著駱熾的麵用手帕把貝殼仔細包好,特意給駱熾看了一眼,然後放進口袋裡收妥當。

.…雖然隻能通過錄像來了解望海彆墅裡發生的事,但明祿其實正逐漸能夠理解,任霜梅為什麼會非常喜歡這個孩子。

在這個世界上,好像真有那麼多值得駱熾高興的事。

現在的駱熾不記得很多東西,新發生的事也經常會忘,甚至要人每天提醒才能想起自己叫火苗,但依然每天都是高興的。

看見海浪會覺得高興,雲彩的形狀好看會覺得高興,陽光落下來的時候剛好落在他的掌心裡,也能興致勃勃地低著頭玩上半天。

‘::

如果不是從每場太過漫長的夢裡醒來、人還不算清醒的時候,占據著駱熾的意識幾乎要漫溢出來的強烈疲倦茫然,他們幾乎要以為船上多了個無憂無慮的小少爺。

明危亭碰了碰駱熾的手指,等他把手張開,又往他掌心放了一片貝殼。

祿叔。明危亭問,出什麼事了?

明祿回過神,啞然搖頭∶不急。

既然不急,就說明是同駱熾有關、又不能在駱熾麵前說的那一類事。

明危亭點了下頭,繼續專心地做著那個手工。

他依然不擅長這種工作。駱熾的右手幾乎使不上什麼力,卻依然要比他靈活,很快就給那片貝殼找到了合適的地方。

明危亭放棄捏貝殼,轉而抬起手,輕輕捏了下他的耳垂。

駱熾被誇了厲害,就更有鬥誌,一連把好幾片貝殼穩穩當當放下去。

隻是幾天時間,他已經調養得很有起色。從明危亭手裡第五次去拿貝殼的時候,手指才開始因為力竭微微發抖。

火苗。明危亭握了握他的手,等到駱熾察覺到跟著抬頭,迎上他的視線,休息一下。

駱熾還是想試一試,搖了搖頭。

他不讓明危享幫忙,隻是自己低著頭耐心地慢慢嘗試。不知道拾了多少次,終於順利捏住貝殼的邊緣,沒有讓它從指間掉下去。

明祿忍不住想要幫忙,見到明危亭微微搖頭,隻好收回手。

…….事實上,駱熾並不需要這樣急著做到這些。

現在沒有什麼一定要做的要緊事,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讓駱熾休養身體、從幾乎把底子全毀了的狀態裡慢慢恢複——況且導致駱熾右手無力的原因,歸根結底還是腫塊在顱內的壓迫。等到術後再複健,其實也來得及。

雖說那樣一來,難免會讓手腕和手指的靈活性變差,但如果隻是想要保證今後的正常生活起居,仍舊是完全足以應付的。

隻不過,駱熾似乎沒有這種想法。

至少離開那片濃霧、暫時出來透氣的駱熾,完全沒有這種想法。

駱熾隻是專心地看著自己的手,他的右手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卻依然拿住了貝殼。接著,駱熾又花了更多的時間,一點一點找準位置,把貝殼鑲嵌在那個已經初具雛形的亭子上。....

做完這些事,駱熾才終於低低鬆了口氣。

他依然垂著視線,身體一動不動,那隻手慢慢力竭地滑下去。

明危亭及時接住摔下來的手,他看出駱熾的眩暈又開始發作,伸手把駱熾輕輕攬住,儘量不作驚擾,讓被冷汗浸透了的身體在自己肩上靠穩。

駱熾睜開眼看他,眼睛輕輕彎了下,又立刻倉促地閉上。

直等到駱熾的呼吸重新恢複平穩,明危亭才接過明祿遞來的紙巾,替他擦拭乾淨額間的冷汗∶比昨天多了兩片。

駱熾的右手依然在輕顫,隻不過這回隻是由於力竭,之前那種明顯力不從心的僵硬又明顯少了很多。

他聽見明危亭的聲音,慢慢分辨出內容的意思,嘴角就超級滿意地抬起來。

多了兩片。駱熾重複明危亭的話,低聲對自己彙報,火苗。

明祿站在一旁。

他忽然想通了駱熾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

駱熾的右手是能拿畫筆、能炫技一樣掃吉他的弦,能做很多正常人都很難做到的事的。

彈吉他沒有捷徑可走,再有天賦也需要水磨工夫,要一遍又一遍沒完沒了的枯燥練習。

望海彆墅的錄像裡,有大段大段都是駱熾自己在練習基本功,手指磨破了很多次,終於能完全流利地彈出最難的那一段節奏。

出來透氣的駱熾記不清自己,但依然記得要對那一小簇沉在濃霧裡的、暗淡縹緲的火苗負責。

駱熾歇了一會兒,又用左手扯明危亭的衣服。

他左手的力道明確和穩定很多,即使這時候力氣已經不剩多少,也依然把意圖明確地傳達了出去。

明危亭低頭∶有東西要給我?

現在的駱熾不太喜歡說話,又沒有力氣做太多行動,兩個人莫名就有了許多默契。有時候明祿看駱熾去扯明危亭的襯衫,都懷疑小少爺把先生當成了電報機。

駱熾對電報機很滿意,左手在身後摸索了一會兒,不知從哪變出來了一個海螺。

明危亭陪他做了一天手工,看著駱熾到處送貝殼,沒想到原來還給自己留了個更大的,伸手接過來∶有來自火苗的一封信嗎?

他這個粉絲做得越來越熟練,雖然其中一個環節從做手工送給偶像變成了陪偶像做手工順便複健,但剩下的流程不受影響,依然記得很牢。

駱熾被他引得笑出來,卻又搖頭∶不可以。

明危亭問∶為什麼?

駱熾又不說話了,隻是握著明危亭的手,忽然晃了一下。

明危亭手裡那個海螺就忽然發出沙沙聲。

他有些好奇,拿起海螺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駱熾往裡麵塞了很多小號的貝殼。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