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成功(2 / 2)

“他有多高興。”明危亭說,他被困在了廣式早茶作為早餐的事件評分上,“他吃什麼好像都很高興。”

明祿仔細想了想,發現的確是這樣:“或許是因為小少爺就很喜歡吃飯。”

因為病情和藥物的影響,駱熾這些天其實都很難吃下太多東西。

明祿讓廚房隨時準備了點心和零食,給他少食多餐,飲食上也儘量保證清淡。雖然多數時候難免還是會因為劇烈的頭痛吐掉,但駱熾依然每天都興致勃勃地等著開飯。

明危亭似乎對這句話感覺不錯,輕輕笑了下,把“喜歡吃飯”加到追星筆記的資料欄裡。

兩個人討論得出的觀點,總要比一個人閉門造車更充分,

明危亭又把其他內容拿給明祿看,按照意見修改。他花了一個多小時來完善這份筆記,然後把電腦交給明祿保管好,向後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稍作休息。

明祿在他身旁低聲說:“先生,手術結束還有一段時間。”

明危亭點了點頭。

這些天隻要閒下來,他就會找些有關追星的事來做。現在連屬於“明熾”這個身份的證件和護照都已經處理妥當。

明家一直都在公海上。公海不屬於任何主權領土,加入明家的人也會是無國籍人士,隻要有護照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如果等將來他們想要居留在某處長住,明家小少爺挑到了喜歡的地方,也可以再變化,一切都可以等到那時候再隨心決定。

他找不到什麼事可做了,所以也隻好開口:“祿叔。”

明祿在他身邊坐下來:“先生,這時候可以聊天。”

“聊天會讓人覺得好些。”明祿說,“時間也不會過得那麼慢。”

明危亭點了點頭:“我們昨晚聊了很多。”

昨天晚上,雖然駱熾睡得並不算晚,但他們開始聊天的時間也很早,那時候新月也才剛攀上深藍色的天穹。

駱熾沒有再講自己的事。他們聊海上的生活,聊一輩子都生活在船和島上是不是會寂寞,也聊影子先生的小時候是什麼樣。

他從沒見過比駱熾更好的傾聽者——被那雙眼睛專注認真地看著,裡麵的光亮跟著你講的內容不斷變化,即使是再不善言辭的人,也會不由生出想要說得更多的念頭。

“我告訴他,我的生活很單調。”明危亭說到這一句,忽然短暫地輕輕笑了下,“他忽然就開始背‘我捕捉雞,人又捕捉我’。”

明祿有些好奇,追問:“這是什麼?”

“是一本童話書,我恰好說出了裡麵的一句。”

明危亭解釋:“然後我們就一起去網上搜索到了那本書。他說想聽我給他念,我知道是因為他實在沒有力氣陪我聊天了。”

於是明危亭就坐在床邊念了那本書。

他很少看童話,對故事的描述手法也並不了解,不清楚為什麼會有一個星球隻住著一個小男孩,這個男孩又為什麼會因為一朵玫瑰到處流浪。

但男孩遇到狐狸的片段的確很吸引他。這就是駱熾忽然背出來的那一段,“我的生活很單調,我捕捉雞,人又捕捉我”。

狐狸邀請男孩馴服它,他們用時間來耐心地成為朋友,每天近些、更近些。

然後等到男孩離開的那個時刻,狐狸失去了朋友,得到了麥子的顏色。

駱熾在體檢和術前準備上消耗了太多體力,臉上幾乎沒什麼血色,帶著鼻氧躺在床上,一隻手被他握著。

他看到駱熾的胸口安靜起伏,以為駱熾已經睡著了,就自己看完了那一段故事。

然後他開始念狐狸和男孩的初見,到“一旦你馴服了我”的時候,駱熾卻忽然出聲打斷他:“影子先生。”

明危亭停下來:“怎麼了?”

“我想起來了。”駱熾說,“我不太喜歡這個故事,我們可以換一個。”

“好。”明危亭關掉頁麵,在搜索欄裡輸入了“睡前故事”。醫院的網絡不太好,在頁麵被加載出來之前,明危亭輕聲問他:“為什麼不喜歡?”

駱熾想了想:“性格不合。”

駱熾記得這個故事,是因為任姨給他念過。但任姨給他念的時候,駱熾就發現自己和故事的想法不一樣。

當然故事也沒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態度,也當然不可以跳出故事背景來評判。故事是個很好的故事,隻不過是他們的性格不合。

……

他想,要是自己遇到了一隻狐狸,就不會去馴服人家。

他們不會互相馴服,但會做朋友,會做家人,會生活在一起,不會有分開的時刻,也不會隻給狐狸留下麥子的顏色。

他會抱著狐狸在麥田裡打滾。

駱熾輕聲說完這些話,躺在他的掌心,張開眼睛:“影子先生。”

影子先生就在床邊。

明危亭的一隻手墊在駱熾的頭頸下,另一隻手抬起來,輕輕觸摸駱熾的眼睫。

明危亭看著駱熾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麼,隻是覺得似乎沒有辦法容忍自己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就讓時間這麼悄悄流逝過去。

“我想有這個榮幸。”他最後對駱熾說,“我想抱著你在麥田裡打滾。”

駱熾的眼睛彎起來,一本正經地學著明先生說話:“我也想有這個榮幸。”

“我也想打滾。”駱熾閉上眼睛,把臉埋進他的掌心,“麥子對我有用處。”

駱熾輕聲說:“影子先生,等做完手術我想吃小麥麵包。”

……

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走廊的寧靜,明祿倏地起身,正好遇上跑過來的荀臻。

“不要緊不要緊。”荀臻知道他們最關心的是什麼,開口就說最重要的事,“血庫補血,用血量比我們預料的大,但完全可控,在預案裡麵。”

駱熾的身體被毀得太嚴重,之所以當時不立刻做手術,就是為了把身體狀況調整到能夠支持手術的狀態。否則以駱熾那時候的情況,甚至未必能下得了手術台。

隻是如果不隻考慮生存幾率,還要考慮生存質量,這種對身體的調理就不能拖得太久。

腦組織受壓迫的時間越長,長期預後就越差。為了讓駱熾能夠恢複到最佳狀態,必須要在兩者間衡量抉擇。

即使術前做了再多次身體檢查,也很難完全推斷出在開顱後駱熾的身體狀況。失血量比他們計算得多,但血庫也早已經做足了準備。

明祿知道輕重,隻是點了點頭就快步後退,把通道留給匆匆出入的護士和醫生。

明祿回到長椅旁邊,他彎下腰,像是五年前明家的上代先生遭遇海難時一樣,把手搭在明危亭的肩上。

“先生。”明祿說,“不要緊,荀臻找了最好的醫生。”

明危亭點了點頭,低聲說:“我知道。”

明祿察覺到他的肩背硬得發僵。在這一刻明祿忽然意識到某件事,他想起或許在先生這裡幾乎沒什麼印象的母親——上一任先生的夫人過世得太早,所以明危亭也並不清楚從前的很多過往。

……那是一場在公海裡有些混亂的紛爭。

上一任的明先生幾乎是踉蹌著衝下船,抱著渾身是血失去意識的夫人,涉著水跳上岸,死死攥住明祿的胳膊:“她會沒事……她會沒事。”

……

明危亭一動不動地坐著,他像是依然沒什麼表情,神色也冷靜,隻是視線始終停在手術室的門口。

“他會沒事。”

明危亭說:“祿叔,我答應他,要給他做麥子麵包。”

“他可以把什麼都忘掉,完全不記得我,沒關係。”明危亭說,“不用看信,不用找線索,我去追他。”

明祿沒有說話,隻是用力按牢他的肩膀。

他們在門外等,手術預案裡的搶救真實地出現在眼前,但並不像明祿記憶裡的那樣混亂。

一切都做了最充分的準備,最緊急的狀況也有最詳儘的預案。

開顱手術的時間通常都會相當長,更不要說目的還是摘除腦內位置格外複雜的腫塊。

荀臻一直釘在手術室外,他和出來輪換的醫生討論很久,又來對明祿解釋,患者的身體狀況比他們預料的更差也更好。

更差是因為患者之前被亂用過太多的藥,身體對麻醉有了抵抗,中途麻醉效力減退導致疼痛壓製不及時,失血比預計的多。更好是因為患者的身體的確被調理到了目前能達到的最佳狀態,而本人的求生意誌也相當強。

手術在那之後又持續了四個小時,血庫又送進去了兩次血,開門時儀器的急促的響聲不斷,隔著玻璃門透出快步走動的模糊人影。

四個小時後手術結束,窗外的太陽恰好到了最亮的時候,透過窗戶射進來的日光都晃得人視線發白。

手術中的紅燈剛一熄滅,明危亭就站起身。

他在長椅上坐了太久,在原地停了幾秒,確定恢複了對身體的控製,快步走到門前。

從裡麵出來的醫生依然不敢徹底放鬆,神色卻已經顯出隱隱的如釋重負,主刀醫生對荀臻點了頭,快步過來給明祿解釋。

手術非常成功,所有出現的情況都有詳儘預案,每樣都處理及時,患者的生命體征全程都沒有出現過劇烈波動。隻要今晚狀況平穩不出現任何並發症,接下來很快就能回病房休養。

明祿記下醫生交代的內容,快步過去要向明危亭說明,走近時卻又停下腳步。

那張手術床被一路推去監護室,麻醉師需要讓患者恢複自主呼吸。病床上的人被短暫喚醒,眼睫艱難翕動了幾次,終於微微睜開眼睛,茫然視線吃力地慢慢掃過人群。

明危亭的腳步沒有停頓,隻是跟著病床,陪著他一起往監護室走。

那雙眼睛看見他,並沒有露出更熟悉或是更明確的神色。

但隻是輕輕眨了一下,就格外慢地、一點一點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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