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留見他爹娘走開,心內十分忐忑,春天替他倒一小口屠蘇酒,遞於他道:“替你娘親喝一口吧,喝完娘子長命百歲,病痛全無。”
長留點點頭,一口飲儘:“我替娘親守歲。”
李渭過了許久才回來,見長留一臉緊張,微笑道:“你娘喝過藥睡了,好好睡一覺,明兒就好。”
三人把消夜果擺上桌,重沏一壺茶,長留把桌上螺酥,萁豆,蜜酥,銀杏吃了一肚,阿黃得了一碗肉骨,正在炕下吃的囫圇帶聲。李渭不知從哪兒掏出幾個橘子,在手爐上爇暖搓柔,待到炭火將橘子的香氣烘出,遞給長留和春天。
黃澄澄的橘子香沁人心脾,春天捏在手中想著些有的沒的,長留偎依著李渭,吃著吃著,眼看著眼睛眯瞪,李渭笑著摸摸他的腦瓜,唇邊遞給他一口茶水:“長留,喝口水再睡。”
“我不睡。”孩子兀的轉醒,“我要替娘守歲。”
然而半柱香剛過,長留歪在李渭懷中,睡的沉沉的,屋中兩人抬頭相望一眼,會心一笑,春天去長留房中抱出枕頭被子,李渭安頓他在炕上安睡。
一時屋內寂靜無語。
兩人無話可說,屋內暖融融的,火盆裡燒著辟瘟祛病的蒼術,微苦的藥氣綿綿升騰,阿黃圍著火盆懶洋洋的翻出被火燎焦的皮毛,李渭抓了一把槌栗扔進火盆中,春天盯著窗欞上的窗花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春天回頭,眨眨眼,輕聲道:“外頭下雪了。”
李渭側耳細聽,在嘈雜聲之間短暫的闃靜中,雪從遠方來,沙沙,沙沙的撲在窗上,細細碎碎,漫無邊際,遙不可知。
“這是今年冬天第三十七場雪。”她微微歎氣,“河西的冬天,雪下得很多。”
李渭飲儘杯中酒,痛快道:“也是最後一場。”
長夜何其漫漫,這大概是一年中最熱鬨的一夜,人人都清醒喜悅,守過幾個時辰,新的一年又來到身邊,年歲更迭,周而複始,綿綿不息。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時光何其迅捷,人又何其渺小。
她興許是有些倦了,神情有些恍惚,瞧著長留乖巧睡容,想微微倚著桌角,又將身姿挺直。
李渭盤腿端坐在塌上,麵前放一盞屠蘇酒,心不在焉,無聲慢酌。
出神的兩人俱被幾聲輕微的劈啪聲驚起,原來是火盆裡的栗子已烤熟,在火裡裂了口。
兩人盯著火盆,李渭去挑火中槌栗,待涼剝開,一顆顆熟栗子黃澄澄香噴噴,他遞至春天麵前,慢聲問她:“想家麼?”
春天目光落在麵前栗子上,眼睫低垂,抿著唇不說話,點了點頭。
他抬眼瞥她一眼,心念微動,一聲無聲低歎:“這個時候,你的家人也該想你了。”
鏘鏘的梆子聲遠遠傳來,屋外鞭炮鏘鑼就在此時此起彼伏,劈裡啪啦驚擾這寂靜的雪野。
子時正過,舊年逝去,新年來臨。
李渭起身道:“走,放爆竹去。”
門外雪下得細密,他抱著一封紅袍子,走向院裡潔白無瑕的雪地,回頭對抱肩倚門的春天笑道:“去給我拿支香來。”
春天回屋取一支香,在燭上點燃,雪下的密集,她將香護在懷裡,遞給李渭。
“站遠點,小心炮仗濺身上。”李渭把她趕到堂下,點燃引索,爆竹聲聲如雷,劈啪綻響於風雪中,滿耳皆是遠近的炮仗聲響,振聾發聵,春天捂著耳朵,覺得火光之處,有如胸臆之音,鼓鼓飽漲。
李渭在她不遠處抱手,回過頭來笑看她一眼,又說了一聲什麼,她傾耳去聽,那聲音卻淹沒在震天的聲響中。
炮仗放完,李渭去堂下祭拜靈牌,又持香出門,風雪中長身玉立,朝東南跪地祭拜。
他拜自己不知姓氏音容的親生父母,願老天庇佑冤死魂靈,早登極樂。
雪迷了春天的眼,他把香遞於她:“你也好好祭一祭吧。”
春天接過香,躊躇片刻,把香插雪地裡,轉身朝西北跪拜。
李渭看著雪地裡跪俯的單薄身姿,想起了自己前兩日收到的來自軍中舊友的書信。
作者有話要說:下周申榜,停更兩日攢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