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燕(1 / 2)

渭北春天樹 休屠城 5689 字 5個月前

陳中信是春天父親同窗,兩人情誼非比尋常。但陳叔叔早年投軍邊塞,寥寥數麵裡,春天全然不記得他的模樣,隻是模模糊糊想起一雙溫厚的手摩挲在她頭頂,爽朗笑道:“我把你爹爹帶走了,妞妞可不要哭鼻子哦。”

她的父親名春樾,字仲甫,原是長安的一名刀筆吏,頗有遊俠少年風範,弱冠之年娶了隔牆而住的薛家次女,兩人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成親一年後春天即呱呱墜地。

春家是外鄉人,春天祖父年輕時帶家室遷居長安新豐,略有薄產,並比不得富貴之家。父親俸祿低微,為人又豪爽大方,常有捉襟見肘之苦。春天記得家中隻有一個小婢女蘭香,家中事務皆需母親親力親為,但父母兩人舉案齊眉、琴瑟和鳴,對春天視若珍寶,百般嗬護。

那時家中賃屋而住,房舍局促,堂下搭著葡萄架、廊下擠著鳳仙花、春天跟著父親在葡萄架下念書,之乎者也搖頭晃腦,母親在廊下繡花,剛染的紅指甲在雲錦間穿梭,三人抬頭相對、粲然一笑,日子並不覺得辛苦,柴米油鹽共春花秋月、頗有一番趣味。

母親還有一個胞兄,膝下有二女一子,兩家原住的近,表姐妹們常與春天一起玩耍。

舅舅剛入刑部,雖然官職低微,但鑽營有方,官路走的四平八穩。舅舅屢屢想提攜父親一把,但都被父親婉拒。

後來舅舅買了長安城內邸宅。有年中元節父親攜全家去舅舅家吃酒,席間舅舅和父親大吵一架、舅舅拍桌大怒,訓斥父親“不識抬舉、自命清高雲雲”,父親冷眉相對、拂袖而去,此後兩家斷了往來。

春天問母親:“爹爹為何和舅舅吵架?從那起...姊姊們都不和我玩了,昨天我看見瑩玉姊姊坐在高高的馬車上,連我喊她都不應了。”

母親蹙眉,柔聲細語:“爹爹光明磊落、誌向高潔、舅舅有些事情誤會他了。姊姊們也不是不理妞妞,許是沒聽見呢。”

春天並不在乎表姐們不再和她玩耍,比起穿花戲蝶的姊妹們,她更喜歡和爹爹玩耍,帶她騎馬觀花、茶肆聽戲。

但母親自此常有愁思,因為親兄和丈夫的心生罅隙,兄長的嫌貧愛富。

陳叔叔最後一次回長安、在葡萄藤下與父親把酒言歡、兩人酩酊大醉、擊缶而歌,而後拍肩大笑。

春天半夜起夜,揉揉惺忪的眼,發覺父母兩人秉燭私語、母親雙眼通紅、嗚嗚哭泣,父親擁著她纖瘦的肩膀,輕聲撫慰。

自這夜起,父親投筆從戎,跟隨陳叔叔入了行伍。

父親帶著母親和她再一次敲開了舅舅家的門,這時的舅舅已經官運亨通,不比昔年的清貧。

春家無尊長親輩,父親擔心柔弱的母親無法撐門戶,故把妻女委托給舅家照料。

舅舅雖對父親有些怨氣,但畢竟是自己親妹子,故把此事應了下來。父親走後,春天和母親搬入薛家,守著一個小角門,依附度日。

但舅舅家的日子並不好過,府中舅舅忙政務、舅母持中饋。舅母待人苛刻,雖然嘴上不說,相處久了漸覺得家中母女是個累贅。假若母女兩人有哪處多花銷了府中銀錢,舅母的臉色便不耐煩起來,偶爾小孩兒之間有了齟齬,舅母對著幾個孩子指桑罵槐,惹的母親常常垂淚,隻能愈發低頭,私下裡多找些針線活補貼家用。

母親的針線很好,那時候蘭香常拎著籃子從小角門出去,將母親做的衣裳帕子賣給外頭的成衣鋪,換一些家用回來。

父親的書信都是通過官驛寄給舅舅,舅舅轉給母親。收到音信的當日如同節日,母親迫不及待的拆開,父親會講些邊塞的風土人情、日常瑣事。他在西北一個叫甘露川的地方,那是荒漠裡的一片綠洲、草木豐茂、牛馬成群,有很多有趣的事兒發生。回信都是由春天執筆,母親一邊繡花一邊說話,末了春天還會添上幾句:“挖出來草根好吃嗎,是個什麼滋味?爹爹你上次所言的給小馬接生,生了幾個呀?”

日子單調但有期待,後來漸有戰事,音信減少,再後來,音訊全無,最後,有人把爹爹的遺物帶回來了。

舅舅說父親貪功名、擅自做主領兵襲突厥軍,落入敵人圈套,戰死在敵人腹地,軍裡沒有把亡將的骨殖討回來,隻帶回了父親的遺物,其中就有爹爹的一把匕首。

她那時還不到十歲,已經懂了很多事情。母親在舅舅的扶持下立了衣冠塚,但她深信父親仍然活在這世上,或許是被人救走,也許是迷路了,但總有一天會意氣風發回到長安來,讓她和母親過上開心快樂的日子,讓她嫌貧愛富的舅舅青眼有加。

父親亡後半年,韋家三夫人舉辦了一場菊花宴,和韋家從未有半點交情的舅母竟然受邀,奇怪的是舅母居然拉著母親做陪,母親尚在孝期,百般推辭,舅母卻殷勤送來時興的衣裳首飾。

最後母親硬著頭皮去了,但當天隻有舅母一人回來。

舅母臉色陰沉的回家,氣急敗壞的趕到舅舅的書房,連聲罵道:“這眼皮子淺、不知死活的東西。”

說是母親在花宴上偷了韋家三夫人一隻金釵,被韋家人偷偷捉住了,扣押進了柴房,誰人也不許見。春天聽聞,和舅舅舅母爭辯,舅母氣極,動手推了她一把,跌在廊下,把頭跌磕青了一塊。

韋家是時下炙手可熱的權貴,誰都招惹不得。但她的母親又豈是這樣的人,眼下母親生死未知,春天哭的肝腸寸斷,舅舅急急忙忙的奔波了兩日,卻突然悠閒開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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