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節,火樹銀花不夜天。長安城此日鳴鼓聒天,燎炬照地,好些街衢都設了高棚,棚下倡優雜技,關撲□□,飲食花樣比比皆是,無論貧富男女,皆是炫服靚妝,香車寶馬,呼朋引伴出來看煙火。
段瑾珂正陪著家中母親,祖母乘車遊逛燈會,自己抱著才四歲的小妹嫣姝隨行在側,行至山棚一帶,遊人塞路,車馬不通,隻得帶著家丁下來行走。嫣姝鮮少見過這樣熱鬨景象,沿路兔兒鳥兒燈,糖葫蘆,雪柳獅子球等買了一路,把身後的家丁的幾雙手都塞滿了。
“二哥哥。”嫣姝裹在大紅的絨裘裡,奶聲奶氣,“二哥哥,前頭有賣獅子糖,我想吃獅子糖。”
“前日裡還囔著牙疼呢,這會又要吃糖。”小孩都愛甜,卻不好多吃,怕糟了牙就不好看,“不怕二娘訓你麼。”
“二哥哥買的糖,娘親不訓姝兒。”嫣姝笑眯眯,悄聲在段瑾珂耳邊道:“娘跟大娘走在前頭看燈,看不見姝兒吃糖的。”
嫣姝拎著五彩羊皮燈,抱住段瑾珂脖頸搖搖晃晃撒嬌:“二哥哥,獅子糖呀。”
段瑾珂一時抱她不住,肩膀晃了晃,嫣姝的五彩燈籠從身旁一群錦繡羅綺的仕女頭上掠過,流蘇勾住一位苗條欣長女子頭上插的撚金雪柳,女子頭上還披著綺羅發紗,此時一並隨著雪柳滑落肩頭,露出一頭淺色頭發,段瑾珂隻聽見那位女子捂著發髻,輕輕啊了一聲。
兩人一打照麵,段瑾珂看見那雙水色動人的眼,禁不住愣了愣:“是你。”
那張玉一樣無暇的臉,山棚兩側的燈光照在她臉龐上好似透明一般,深目高鼻,眸色如碧,原來就是那位不知姓名的嚈噠胡姬。
胡姬乍然看見段瑾珂也怔了怔,而後披上發紗,匆匆追上同伴。
“姑娘,胡姬姑娘。”段瑾珂撿起她掉落在地的雪柳,抱著嫣姝追上去,甘州城一彆,胡姬連個名字都沒留就走了,未曾料到天下這麼大,竟然在長安又給他遇見。
“二哥哥,這個姐姐生的好奇怪...二哥哥....”
仕女遊人盈路,滿眼都是鶯鶯燕燕,段瑾珂在人流中追了一段,轉角遊人稀少處,胡姬卻不見了蹤影。
人已跟丟,段瑾珂捏著伊人遺落的發飾,抱著嫣姝慢慢行在路上。
“二哥哥,你認識那個姐姐呀?”
“不認識。”
“那你是不是看這個姐姐生的好奇怪,所以才追著人家跑的呀。”
段瑾珂笑道:“她不是生的奇怪,這個姐姐不是漢人,所以跟我們長的有點不一樣。”
“她不是漢人,那她是哪裡人,她的家在哪裡呀?”
段瑾珂笑著搖搖頭,段夫人一轉眼見兒子女兒不見,派了家丁一頓好找,魏林見著自家兩位主子,一溜煙竄過來:“哎呦我的祖宗,這是跑哪兒看熱鬨去了,也不告訴小人一聲。”
“就在附近走了走。”段瑾珂道,“回去吧。”
一行人正行至豐樂樓下,豐樂樓是長安最大的酒樓,此日也是張燈結彩,裝飾新奇。
正有一白麵無須,青袍軟靴的中年人近來同段瑾珂打招呼:“正巧上了,段公子,我家爺請你上去坐坐。”
段瑾珂眼中一亮,他認得此人,正是靖王身邊的隨侍唐三省,笑迎上去:“原來是唐兄。”
轉身把嫣姝抱給家丁,吩咐了幾句,隨著唐三省上樓。
樓上雅間蓬萊閣,靖王正笑談飲酒,窗邊還倚著位賞燈看景的年輕公子,俊目朗眉,氣質清貴,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唇角後,自有一股令人顫顫不敢仰視之威儀。
段瑾珂心內一激靈,趨前行過大禮:“學生段瑾珂拜見靖王大人和...太子千歲...”段瑾珂在朝中無職,尚是白身,但段家近年來又和靖王走的近,靖王對段家的幾個子侄也頗是熟稔。
“起來起來,隻是私下相會,何必行此大禮。”靖王支膝坐起,也是一副灑脫模樣,“正是瞧見你在樓下行走,邀你上來喝一杯。”
靖王此人,真是隨和親切的可以。
太子楊征微笑著踱步過來:“我未曾與你見過,你是如何認得我來的?”
“正月殿下率百官在明德門祭天,學生在城下遙望過殿下豐儀。”段瑾珂作揖道,“再者殿下自有側目威儀,非常人可比擬。”
“這倒有些肖似你兄長。”太子微微一笑,眉目舒展,“聽靖王說你甫從隴右回來,一路見聞甚是有趣。我雖然兼了個河西大總管的位子,向往邊塞風情,卻從來也沒踏出長安城,心生好奇,想聽聽你的所見所聞。”
靖王親自動手,替太子倒酒,挑幾份下酒菜,又遣了歌姬在簾外彈琴:“就挑些風土人情讓太子殿下過過癮。”
段瑾珂點點頭,將從長安到碎葉城的一路見聞娓娓道來,這裡頭有些同靖王講過,靖王便點點頭,在旁多說上幾句,太子聽的認真,問的也仔細,物品交易稅目,何處設稅卡,沿路烽燧驛站,路上商人數目,馱包大小,都是些小而微的問題,許多段瑾珂也不儘知道。至於其中的風吹草動,太子自有消息,也不必問段瑾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