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黑沙暴(2 / 2)

渭北春天樹 休屠城 9148 字 8個月前

至黎明,星月暗淡,曙光漸曦,風嘯沙鳴,眼前荒漠連綿,要趁著日頭高懸之前找個遮蔽處歇息。

朝陽如火,白雲似練,黃沙漫漫沒有儘頭,這片沙磧仿佛不知疲倦,無縮謂時間流逝。

天氣漸熱,正要耐不住這紅日熱風之時,隻見遠處突然跳轉出一片戈壁灘,頹岩亂石,土丘連綿,眾人忙忙往其間穿行,在一片高聳嶙峋的風磨岩後找到陰涼之地。

春天騎了一夜,雙腿綿軟,差點下不了馬,好不容易在一塊岩石上坐定,氣喘籲籲,抱著水囊續命,李渭叮囑她:“還有兩日到野馬泉,可許你多喝兩口水,但不許一口飲儘。”

春天抱著水囊乖乖點點頭,李渭提著麩餅,去給兩匹馬補充糧草。

眾人懶得收拾,都挑揀著陰涼處先歇一覺,剛躺下,嗚嗚刮過的熱風乍然頓住。

而後是片刻的寂靜,空氣如凝固的漿糊,猛然間又有一股風從北方竄來,其聲由低至高,低聲如野獸低吼,高昂如鐵叉紮入銅鏡猛力劃行,然後人人都嘗到了一股濃重的土腥味,猛然灌入鼻腔,再侵入喉嚨。

“爺爺,你去哪?”叩延英見爺爺從地上一骨碌爬起,急步驅出石灘去探看情景,叼在嘴裡的煙槍悶悶的掉

在了灰土裡。

“你們都起來。”老叩延回頭喊了一聲,語氣平淡又鎮定,“黑沙暴來了。”

“黑沙暴?”

眾人出石灘探看。剛進這石灘時,青冥紅日,天地還是涇渭分明,此時天幕儘頭有滾滾黑塵滾動,看起來若幻影,如渺夢。

沙暴來了。

老叩延蹙眉,麵色冷靜,指揮眾人:“快,將駱駝騾馬都綁在一處,把馱包用具全都解下,仔細躲著那些碎岩,若是被風砸下來,連命也沒了。”

胡商們七手八腳的退回石灘,將駱駝騾馬栓綁在一起,又去解包袱,還要顧著自己的水囊食物,馱馬的糧秣,幾人越急越亂,越亂越急。

叩延英這時還叉著腰,雙眼發亮的望著遠處,他還是第一次見沙磧裡大的沙暴,興奮的在空地上蹲了個鯉魚打挺:“哼!哈!沙暴來了!”被老叩延敲腦袋:“你這皮孩子,趕緊去幫忙!”

黃三丁兩人無甚行囊,將馬匹栓好後,也來幫著胡商們拉扯駱駝,捧抱包袱。

李渭看著天幕處濃鬱的一團混沌,見怪不怪,語氣鎮定指揮春天:“穿上風帽、麵衣。”

他邁向馬匹,解下水糧送至她懷中,將她往一處巨岩牆根一送,將氈毯披在她身上,“趴在地上,彆抬頭。”

春天心中既慌張又新奇,從善如流,趴倒在沙地裡,又禁不住四下張望,見李渭將馬匹和商隊的馱群綁在一處,溫順的牲畜們擠攏在一處,伏倒在地,將頭埋低。

不過少頃,偌大的藍天變得濁黃,灰土彌漫,風越來越大,越來越狂躁,飛沙走石,包羅萬象。風像刀割鈍物,肆虐又暴戾,要將天地萬物打磨上烙印,一顆顆的石,一粒粒的沙,生硬在空中舞動,太陽如一輪薄影轉瞬渙散不見,戈壁灘洶湧灌來一片越來越重的土霧。

胡商們堪堪將所有的軟包都堆集在巨岩下,用氈毯裹緊,騾馬身上的包囊在烈烈罡風中瑟瑟發抖,包袱皮刺啦一聲,被狂風卷走。

”快,快,快,麩餅!”胡商們大喊,“快取下來。”

李渭幫著胡商將騾馬上最後一個包囊解下,眼見風沙張牙舞爪已經滾至身前。

天已完全暗沉下來,黃塵鋪麵滾來,已經近在咫尺,那是驚濤駭浪的沙

海,遮天蔽日,茫目灰黃,罡風肆虐,裹著沙塵要將萬物刮卷而去。

戈壁灘轟隆作響,從地底發出沉悶的呐喊,怪岩顫抖,幾乎要拔地飛走,地麵上的沙塵被狂風縱的鬥折蛇行,宛若癲狂起舞。

塵土嗆揚,春天裹著氈毯縮在地上,她閉著眼,尤且能聽到那刺啦刺啦的風聲,朔風好似要將她席卷而走,就如席卷地上一顆微小的石子,後背劈啪的飛石砸來,風轟隆有如雷鳴在耳邊炸開。

她在地上趴不住,隻覺自己要被這罡風吹去,抱緊手中水糧,正想開口呼喊,氈毯猛然被風掀開,粗糲黃沙灌進來,轉瞬鑽入口鼻,吸入胸膛,隻覺得胸中火辣辣的疼。

春天發出一聲劇烈嗆咳。

瞬間有身體撲上來,隔著羊裘將重量壓在她身上,大手抓緊氈毯,向內一折,將她全須全尾裹緊,完全覆蓋在身體下,還猶記得留出一絲罅隙,容她呼吸。

她被包攏在李渭身體下,不見光亮,隻聽得見風聲越來越凶悍,越來越猛,隱約能聽駱駝和騾子的哀鳴,還有胡商們的呼喊聲。

轟隆聲如同驚濤拍岸,狠狠的刮著耳膜,李渭發覺氈毯裡的人兒在發抖,隔著氈毯抓住她的手,緊緊的攥在手中。

春天裹在氈毯下一動不動,隻覺這場風暴極其漫長,不知過去多久,耳邊已然是風的怒轟,沙浪的拍打,濃鬱土腥味穿過氈毯,刺刺拉拉的堵在胸口。

蒼天,求您,求您施舍,求您庇佑天地間中這小小的螻蟻,求你不要將我們化成路上一縷亡魂,一截白骨。

風最烈之際,她感覺風從地底部刮來,要將她騰空刮至天上,但抓著她的那雙手猶如在地裡生根,將她牢牢鎖在沙地上,於是她也隔著氈毯,緊緊的握著他的手。

不知多久之後,尖銳的風聲漸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風,嗚咽綿長,時而尖銳,時而淩厲,時而溫柔。

李渭艱難從地上跪起來,見氈毯內一絲動靜也無,擔心春天被悶的暈過去,連忙剝開氈毯。

猛然撞見一雙秋水無塵的杏子眼,圓滾滾好似狸奴,嬌憨又漂亮,黑如曜石,白如水銀,清清淩淩,如凍如玉,寶石一般直勾勾的盯著他。

她的眼瞳裡還裝著自己的

倒影。

他手指停住。

兩人離太近,李渭突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猛地將春天鬆開。支腿屈膝,半撐在地,伸手扯去麵衣,將滿口沙土吐在地上。

春天從羊裘中出來,滿目昏黑,眨眨眼,才發覺眼睛澀痛。罡風已過,空中飄著黃色的沙雨。撲簌簌拍打在身上,沙沙、沙沙,有如蠶食桑葉,滿鼻都是混濁的土腥氣,衝的胸腔沉甸甸。

她穿著風帽,還裹著麵衣,仍覺得口鼻被堵住,伸手一拂,滿麵土灰,唇角都是泥沙。

李渭幫春天擋著風沙,更是狼狽。厚厚沙石覆蓋在整個後背,臉上蒙了一層灰土,連眉睫都覆蓋在厚灰之下,全然看不清麵容,隻有一雙眼,兩隻漆黑的眸,顯得格外的耀眼而清澈。

李渭蹙眉,拭去麵上泥沙,這才一點點露出容貌,她發覺李渭眉峰英挺,菱眼微長,眼尾微微往上挑起,是端正工筆畫最後漫不經心的一筆收尾。鼻如懸膽,唇色微深,唇肉豐盈,沾著天生的溫柔。又見他籲氣站起身來,在一側摘靴脫衣,抖去外裳厚土。

他裡頭穿了一身淺灰緊衣,腰帶緊箍,更顯肩寬腿長,蜂腰窄臀,袖子挽至肘間,露出一截微褐緊實的手臂,肌肉堅硬,血管微凸。

春天凝望著沙地裡一塊被刮的光亮的岩石,沙雨沙沙落在岩上,發出咚咚的輕響,岩麵上攢了薄薄一層細沙,又瞬間被風拂去,露出赭黃的岩石紋理。

她看的心急,從地上跳起來,去查看自己和李渭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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