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跟著叩延英穿梭在馱群中,清除馱馬身上沙土,沙雨中的天色晦暗如夜,方寸外已伸手不見五指,她於朦朧土霧間見李渭和叩延爺爺站在一處,凝望著空中洋洋灑灑的沙雨低聲說話。一旁是清點馱包的胡商,有幾人抱肩站立,急促胡語飄來。
她不識胡語,見胡商們神色有異,問叩延英:“他們怎麼好似在吵架?”
叩延英淡淡的投去一眼,無所謂的聳肩:“沙暴刮走了兩三個馱包,這些馱包很是金貴,他們這會兒正心疼著呢。”
一陣厲風刮過,春天眼中進了砂礫,痛癢難耐,她忍不住伸手去揉:“這漫天沙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歇下來。”
“沙暴說來奇怪,有時它說停就停,有時連續能刮上個三五日。“叩延英回答,“我們這還算好的,聽我爺爺說,有時沙地裡突然竄出一股邪風,能把人畜吹到天上去。莫賀延磧常有黑沙暴,隻要不遇上鹽堿灘塗就沒事。”
他一本正經跟春天講話,眼神突然瞟過不遠處,悄聲道,“黃三丁那兩人成日跟在商隊後頭獻殷勤,看著鬼鬼祟祟的。”
春天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黃三丁和郭潘兩人一前一後,從一片聳立的石壁後轉出來,見眾人忙碌,上前幫忙料理馱馬。
她知道李渭對人向來溫和,但這幾日似乎是不曾和此兩人多說幾句話,春天也非熱絡之人,兼之男女有變,是以這幾日,春天還未曾和這兩位同伴應過聲,聽過叩延英的言語,也不由得說:“他們兩人看著倒很和氣。”
那郭潘雖然衣裳有些狼狽,行步間卻仍帶著斯斯文文的逸氣,他生的清雋,人也和氣,此刻朝著春天和叩延英走來,上前笑道:“這莫賀延磧果真厲害,兩位小友剛才也受驚了吧。”
他離得春天近些,春天聞到他身上有一股檀香和灰塵的氣味,微微點了點頭,悄悄往後挪了幾步。
叩延英湛藍的眼打量他,笑顏豔麗:”我都快被沙土埋堆了,郭大爺瞧著還是熨帖的緊。”
郭潘連聲大笑,停下和叩延英多說幾句。
春天正要離開,卻見郭潘和叩延英說畢,轉身走來,幫春天牽馬挽韁:“小女郎倒有
些不愛說話。”
春天扮做靦腆,朝他微微笑了笑,郭潘拂拂衣袖上的沙土,溫柔笑道:“女郎看著不似河西人,貴姓也罕見,是從外鄉來的麼?”
春天點頭:確是。”
郭潘訝然:“昨日和李兄閒聊,沒料想李兄年紀輕輕,閱曆竟然如此豐富,這西域十二城竟沒有他不知的地方,某甚是敬佩,等過幾日到了伊吾,那時候正是佛誕日,伊吾城內有廟會遊街,到時要邀兩位一道吃酒看胡旋舞,小娘子喜歡看胡旋舞麼。”
春天見他談起李渭,也不知如何回話,又聽見他問,回道:“小時候見過一兩次胡旋舞,倒是都不記得了。”
她有心避諱,不願和成年男子多語,匆匆找了個借口,忙不迭的閃開。
郭潘他看著少女匆匆離去的背影,微笑著搖搖頭。
春天正尋地坐下,見李渭來找她,籲了口氣,李渭見她隻露出一雙眼在外頭,說道:“你去歇著,這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我們今夜無法趕路,隻能宿在此處,你可不要亂走。”
春天點了點頭,正在氈毯上坐下,聽見馱群牲畜聲音喧鬨,胡商來往說話,問:“他們在說什麼?”
李渭也在一旁坐下,喝了口水:“他們在清理馱馬的釘掌,這幾日過了不少鹽堿灘,牲畜背著重包袱,腳下很容易灌進毒沙,不及時清理出來,這些騾子都要死在路上。”
春天點點頭,默默的聽了會,半晌道:“他們的香茶好香啊,是哪裡出產的香茶,江南的茶味最是清淡,川蜀喜加一點栢葉薑片,難道是兩廣一帶新出的?”
李渭笑了笑,漆黑眼眸一亮:“你想起什麼來了?”
“跟...我在紅崖溝跟隨的那支商隊一樣,香噴噴的包囊...夾雜著一絲絲若有若無的苦澀。”
李渭搖搖頭,抽出箭囊裡的一支羽箭,握在手中,一筆一劃在沙地上畫下兩個字。
淺淺沙土上被鋒利箭頭劃過痕跡,春天仔細看那兩字。
大黃
“大黃?”
“這一支商隊也是從河西偷渡出來,為了躲過十烽的盤查,鋌而走險的走了這條道,要不然,也不會請叩延家的向導。”他聲音極低,若有若無的飄在沙雨之間,春天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隻聽得他輕
聲道,“近兩年近官中為了控製西域一帶,也為了和突厥對抗,嚴禁民間隨意販賣大黃,現今北地的大黃,一兩一黃金,很是貴重,重利之下必有勇夫,你在紅崖溝,也遇上了一支私運大黃的商隊,誰料半路被有心人劫了去。”
春天想起當日紅崖溝之事尤覺得手腳冰涼,“那我們...”春天撓撓臉頰,”怎麼辦?“
“權當不知。”李渭低歎,“不過是一路偶遇,管不得太多,況且大黃是藥,這些大黃,也不知能救起多少牧民的命。
黃三丁找到了馱群中的郭潘,兩人略說了幾句話,整理行囊,發覺自己的水囊都已見空,撐不過一日的水源,兩人無奈對視一眼,郭潘抿唇,背手,指使黃三丁:”再去問他們買些水來,好歹要撐過到了野馬泉。“
“好說。”黃三丁尋到了胡商之間,慢聲笑道:“各位兄台,我兄弟兩人的水囊快空了,不知諸位是能還能舍半個水囊出來?”
胡商們互相張望幾眼,頗有些難為的搖搖頭:“黃兄,對不住了,我們的水也不太夠了....還有幾日就要野馬泉了,等到了野馬泉,就有水源補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