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活下去(2 / 2)

渭北春天樹 休屠城 10983 字 5個月前

李渭點點頭。

兩人在馬上,他的精力其實很不好,炙熱的呼吸淩亂又毫無章法,不知不覺間,他會把身體壓在春天背上,她知道他那時候已經燒的神誌不清,看著他燒的發紅的眼眸和潮紅的臉色,她隻能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應對。

他也會耐心的教她很多事情:“野外露宿,避開風口,霧帶,水畔,先看看四周地勢,是否有獸跡土穴,是否有蟲鳥寄住。河流池潭的生水不可飲用,無鳥蟲食用的野果也不可采摘。”

也抓著她的手伸向星空度準方向:”貪汗山在天山西北端,山的走向和天山截然相發,南旱北水,我們已出天山,先定位南北,找準方向,山口有道可穿行,沿著山道往裡走,就到了鐵勒人的居所。”

她惴惴不安的看著他越來越黯淡的臉色和逐漸暗沉下去的眼神。

胡餅吃儘,她見曠野裡有獸群隔的不遠不近,漫走在草叢之間,抽出了自己的匕首。

李渭指導她:“那是草原野驢,性子憨傻,奔跑迅速,力大執拗,不能強硬捕捉,它們有很強的好奇心,遇見危險,先是撒蹄跑一陣,而後佇足回頭觀望,如此反複,跑跑停停。可以想辦法誘捉它,先找點東西惹其注意力,它會再三回顧,你先視若無睹,等它們放鬆警惕後,再弄點它們喜歡的草葉,等它們上前覓食,最後趁其不備,再抽刀割其喉管。

她點點頭,看中一頭尚且年幼的淡色小野驢,耐心的陪著周旋了一個時辰,最後抽刀紮入了它的脖頸。

那小野驢猝不及防被刺中,尤且掙紮著從地上起來奔走,春天使出了全力壓製仍是被野驢踢了幾下,喉間翻起一陣腥甜之氣,小野驢在地上抽搐許久,那雙純淨的大眼閃了閃,慢慢的闔上。

春天愣愣的蹲在野驢旁,抬頭看了看李渭,見他又闔著眼昏沉過去,臉頰削瘦如刀,將自己的匕首抽出來,發狠的切開野驢身體。

尚未冷卻的血濺在她臉龐和衣上,臟兮兮的,這時的她蓬頭垢麵,狼狽萬分,目光卻堅毅無比。

李渭的傷口已經無藥可換,昏沉的時候也越來越多,每日走走停停,兩三日走的路程,比以往一日走的還少些,緩慢又讓人無比心灼。

兩人走入了另一片山野,半夜時候,篝火被一陣急雨澆停。

春天費力的把李渭拖到樹蔭之下,雨打林葉,嘩嘩作響,衣裳已然濕透,她把外裳脫下來,舉過頭頂,覆身遮在李渭上方,替他擋雨。

李渭被冰冷的雨珠濺濕,摸到她**的身體擋在自己頭頂之上,黑暗裡看不清眼前,卻能摸到她和濕衣融合一體的玲瓏身軀。

他神誌飄蕩,瞬間被高熱燃燒的更旺了些,連骨縫都冒著火,將她拖下來,拖到自己懷抱裡。

“我身上濕了。”她掙紮起來,遮擋他的傷口不被雨淋濕,“會把寒氣過給你。”

“我身上燒著呢。”他閉眼呢喃,“正好把你烘暖。”

“李渭。”她軟嘟嘟濕潤潤的唇撩過他的臉龐,移到他耳邊,“我們好倒黴,這一路的運氣都不太好。”

“是麼。”他昏昏沉沉的睡過去,“我倒覺得,這是我最好的運氣了。”

次日豔陽依舊高照,春天見李渭麵如金紙,呼吸微弱,久久不醒。

她連聲呼喚他。

李渭皺了皺眉,睜開布滿紅絲的眼,看了看她,複又閉上:“春天。”

“嗯。”

“你帶著追雷走吧。”

她一愣:“你呢?”

“我累了,讓我在這兒歇歇。”

“我陪你。”她咬著唇,“我陪你。”

”你先走,等我傷好了,我再去尋你。”

“不行。”

聽話,你先走,我在後麵,慢慢的跟著你。”

“不行。”她貼近他,急切的朝他吼,“我和你在一起。”

他輕輕的歎口氣,搖搖頭:“傻丫頭,我走不動了。”

“我背你走。”

“你背不動我,我現在是你的累贅了,隻會拖累你。”

“不是的,你永遠不會是我的累贅...”

“傻孩子...哪有什麼永遠...”他居然露出了一抹微笑,“我可能撐不住,太累了。”

“那我們停下來歇一歇,我們找個地方養傷,就跟我上次生病一樣...我給你做吃的,給你找草藥,等你慢慢的好。”

“如果好不了呢。”他問。

“怎麼會好不了呢。”她語結,“你說過的,隻是一點皮外傷,隻是一點皮外傷而已。”

“這樣的天氣,人肉也會發臭腐爛呢。”他摸摸後背,苦笑,“我可能熬不過去了。”

“這裡已經靠近貪汗山了,你自己翻過貪汗山,去找鐵勒部,他們專為突厥國鍛造兵器,每隔一段時間會有突厥軍過來取兵器,你跟來取兵器的突厥軍首說,你要找賀咄王爺,他是突厥王的次子,在突厥國地位顯赫。遇見賀咄後,你提我的名字,我曾救過賀咄的性命,你爹爹的事情,就拜托他幫你吧。”

她蹲在地上,捂著耳朵不聽。

他想起身,卻一絲力氣也提不起,閉眼凝神,最後道:“你要聽我的話,如果我死了...”

她惡狠狠的吼他:“你不準死,你若敢死,我就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敲碎你的骨頭,把你扔在這荒野裡,讓你成為孤零零的孤魂野鬼。”

“是麼?”他微笑,“這樣也不錯啊。”

她嗓音嘶啞,跪地趨步向他:“李渭,你想想長留,他還在等你回家,他年紀還小,他不能沒有你。”

他輕輕歎一聲,搖搖頭。

她怔怔的看著他,已然淚流滿麵。

李渭抬起手,想要拍拍她的黑發,又在半路停頓。她抱著他縮回的手,把自己的臉頰埋在他的手掌中,哽咽道:“李渭,你彆拋下我。”

她的臉不過他巴掌大,他手心承接了她的淚,竟然比他的手心溫度還要滾燙,他用拇指摩挲她的臉頰,柔聲道:“彆哭,彆哭,你還要去找你爹爹呢。”

她身體顫抖

:“你活著,或者我們一起死。”

她下定決心,重複道:“你活著,或者我們一起死。”

“我已經對不起爹爹,不能再對不起長留,對不起你。”

他沉思半晌,眯起眼,囈語道:“要我活著麼...”

她從他手心抬起臉頰,顫顫巍巍的靠近他,貼近他,擁抱他,一字一句道:“李渭,求你了,撐下去,要我做什麼都可以,隻要你活著。”

他也將自己的臉龐貼近她。

她靠的離他更近,顫抖著,流淚著,將自己的臉頰貼近他,擠挨他,仿佛這樣才能走進他。

滾燙的額頭挨著她的額角,筆挺的鼻尖擠著她的鼻尖,也有同樣柔軟的嘴唇貼著她的唇,她捧著他的臉頰,生澀的廝磨,讓自己的唇在他的唇上摩挲,仿佛這樣話語才能傳遞到他心間:“李渭,要活著。”

她察覺他冰冷乾裂的唇在自己唇上蹭動,有輕飄飄的話語遞來:“好,活著...”

有什麼東西綿綿的刺入心間,比針柔軟,帶著微微的痛,但那痛是舒爽的,陶醉的,綿柔的,惹的她身體輕輕戰栗。

李渭喝完酒囊裡最後一滴酒,疲憊目光沉沉的望著遠處,指導春天做了一個馬上的護架,告訴春天:“我們要走,要去鐵勒部,讓他們幫幫我,我需要很好的大夫和藥...你來騎馬,把我綁在馬上,我會一直昏迷,但不用管我,隔幾個時辰喂我喝點水,我還能撐一撐。”

她點點頭,扶著他上馬,然後日夜不停的縱馬飛奔。

起初他尚有意識,能在她身後指點方向,也能和她說幾句話,後來她再喚他,卻沒有任何回應,隻能聽見他沉重的呼吸聲,再後來,她甚至覺得身後是一片死寂,隻有偶爾的囈語提醒她他還活著。

她驅使追雷路過森林、路過高坡、路過草地、路過繁花萬千,路過溪流水潭,白天和黑夜,不曾停歇。直到最後雙腿和尾椎都磨出了鮮血。

最後,當她終於翻過一片高嶺,看見眼下無邊綠浪滾滾,遠處雪白的營帳如同白花綻放在綠野之間,一隻隻蠕動的白點是漫野覓食的山羊,還有牧羊人模糊的笛聲傳來。

她眼眶一熱,用力全力奔馳下去,握住身後人冰冷的手,朝著牧人揮揮手:“請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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