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兩相許(2 / 2)

渭北春天樹 休屠城 17216 字 8個月前

“河西一帶的官牧也俱在擴選駒種。”赫連廣道,“若是要打仗,這點戰馬可遠遠不夠,我們還是要趁早多蓄些馬種。”

李渭想了想:“馬市上的良駒多是河曲馬,要打仗的話,和突厥人對抗,耐性怕是不夠,不如青海驄。”

連廣道笑道:“追雷不就是青海驄麼?載著你從甘州跑到敦煌十個來回也不累,但青海驄都握在吐蕃人手裡,哪有那麼好買。”

“青海湖一帶,不是還有不少歸順吐蕃的吐穀渾人麼?聽聞吐穀渾人常在祁連山南獵野馬,馴了之後私下販賣給祁連一帶的私牧。”

“那我出去探探消息。”赫連廣道,“馬上要入冬了,再拖到明年開春晚了。”

李渭倒茶,乜斜他一眼,微微笑:“明月身邊有人,你如今還能走得開?”

赫連廣聽完此言,臉

色不豫,指節叩在桌麵,一言不發的皺著眉頭。

“還是我得空去兩天吧,我料著這半載你和明月怎麼著也能成,卻不料半路出來個程咬金,你再不抓緊些,當心雞飛蛋打。”

赫連廣將茶杯一推,抽出酒囊灌了口酒,半晌又將眉頭展開:“她肯跟我睡,我就不算輸。”

李渭離的近,見他耳後還有一塊被指甲劃出的舊痕,連連搖頭:“你彆把她欺負的太狠,她也非尋常女子可比。”

赫連廣淺褐的眸子瞥他:“她性子倔,我也想著,她就算是根鐵杵,我也要磨成針,但你也見了,如今來了個青梅竹馬的表哥,兩人年幼時還互許過親事,這表哥日日獻殷勤,我看的出來她心意動搖,八成是想跟著這表哥回去....”他近期也確實心亂如麻,“你有沒有什麼主意?”

李渭笑:“你們這灘渾水,我不淌。我一直拿她當親人看待,若不是知道你的心意,早替她出頭了。”

赫連廣苦笑連連:”我常聽你們漢人說什麼緣分,往日裡不屑一顧,到如今,我才恨不得當初是我入墾營,我哥哥替我去馬場...如果,我早些遇到她,那該多好,哪用現下這樣折騰。”

李渭聽見這話,手中動作一頓,也呷了口酒:“都是造化。”

赫連廣見他目光渺茫,暫將自身煩惱拋卻腦後:“你以後有何打算,李娘子一走,家中隻剩你們父子兩人,冷冷清清的,總得娶個婆娘...如今你既當爹,又當娘,洗衣做飯都自己來,這過的是什麼日子。”

“你這話說的...難道娶妻是娶來替自己洗衣做飯的麼?”李渭搖頭苦笑,“這都是小事,我離了這麼久,多花時間守著長留,心裡也高興,家裡照顧不到的瑣事,再請趙大娘回來幫襯著就是...”

赫連廣哼笑:“我若是能娶明月,讓我天天洗衣做飯也心甘情願。”他提起一樁事情,“你還記不記得肅州府化元鄉那個鄉紳,他女兒年輕守寡,依伴老父過日,前幾年對你就有些念想。兩三個月前,他不知從何聽起李娘子病故,親自往你家跑了一趟,尋不著你又到我跟前來問消息,我估摸著他想把自己女兒嫁給你。”

李渭搖搖頭,半眯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頹然道

:“再說吧...”

這日李渭招呼了馱馬隊眾人來家吃酒,請了幾個專做宴席的婦人來廚房幫忙,家中無主母,故請陸明月來主事,打點上下。

陸明月一大早就帶著嘉言過來幫忙,安景然牽著驢車敲門,微笑朝著李渭作揖:“我送明月和嘉言來。”

李渭見他撩起簾子,扶著陸明月下車,又端腳凳,又遞手巾,軟言款語,忙前忙後,行事極其細致,一連將陸明月和嘉言送至李渭家中,離去時還頻頻叮囑:“不要太過勞累,等我將事情忙完,再來接你。”又去叮囑嘉言:“舅舅晚間給你將小馬鞭買回來,你今日好好的,不要再惹娘親生氣。”

陸明月連連催他快走,嘉言亦是頻頻點頭,滿臉期盼:“舅舅你晚上快點來,明日我還要和廣叔去騎馬。”

安景然招招手,款笑而去。

陸明月目送安景然遠去,回頭見李渭笑意滿滿站在一側看著她,臉驀然一紅,挑眉:“笑什麼?”

“你這表哥看著很不錯。\李渭笑,“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你從來沒說自己有個親近表哥。”

陸明月抿唇:“我們兩個從小一起玩耍,我家獲罪時,表哥外出,最終也未得一見,這麼多年也近乎忘記了,誰料前幾個月有人敲門,竟然是他找上門來。原來姨母家這麼多年過的也不甚太平,直到這兩年方好些,他有同鄉往返隴西,趁著便利,故跟著一起來尋我...\

李渭見嘉言已竄到屋內去找長留玩耍,問道:“我來猜猜,既然是青梅竹馬,那是不是還有指腹為婚這一出?”

陸明月臉上霎紅,叉腰睇李渭:“赫連廣跟你說的?”

李渭不置可否,又道:“他是專門尋你而來,又遲遲不走,你是怎麼個打算呢?”

陸明月咬唇不語。

李渭低歎:“你真要打算回姑蘇去麼?”

陸明月揮手向廚房行去,“總要回去的...”

廚房已經開始忙碌起來,陸明月指揮著請來的婦人殺雞屠羊,門外春天和鄯鄯進來,後頭還跟著兩個家仆,俱拎著食盒點心。

陸明月忙上去迎接,眼裡滿是笑意,春天見她目光在自己和家仆身上流轉,連忙告罪:“昔日瞞著娘子,是我的不對,娘子萬毋見怪。”

又道:“

家裡母親知道我要來,非要送些果子點心過來,我不好推辭...”她呐呐的接過食盒,遞到陸明月手裡。

陸明月忙著接過食盒,爽朗笑道:“我隻後悔去年你繡的那些帕子,低價賣給了繡坊,若知道是貴人家的女郎的女紅,十倍的價錢也不止呢。”

“謝謝陸娘子。”春天仍是感激陸明月當時的援手,又見廚房忙碌,連忙挽袖,“我幫娘子乾活。”

陸明月笑道,“廚房雇的人手已經夠多了,我也就是在一旁督工,你趕緊進屋裡玩去,長留和嘉言都在。”

春天呐呐和陸明月說過幾句話,最後被陸明月推到屋裡去玩,留下鄯鄯守在外頭,給陸明月做個幫襯。

廂房裡李渭和嘉言坐在桌邊打雙陸,長留搬著條長凳在一旁觀戰,見春天進來,長留在身側讓出個位子,招呼春天:“姐姐,來這兒。”

棋盤上兩人專心致誌的打骰走棋,李渭俯在棋案上,不經意間抬首朝她頷首微笑,她隻覺他點漆眸子恍如明光籠在她身上,心猛然一跳,落下滿地紛亂。

春天挨著長留坐下,兩人圍觀嘉言擲骰,棋盤上李渭的白棋慘不忍睹,長留興致勃勃的解說:“剛嘉言擲骰子,把爹爹的棋打了好幾個出去,嘉言不認賬,這下爹爹要輸了。”

嘉言得意洋洋:“打雙陸全憑骰子的運氣,李叔的棋被骰子打飛了,那也是天意。”

長留催著李渭:“爹爹,快殺殺嘉言的威風。”

嘉言嘿嘿一下,幾步走棋,揚眉:“李叔,以前都是我輸,我這回可把你吃的死死的,你翻不了身啦。”

棋局旁暗有心思的兩人一聽此言,均是一怔,李渭看著棋局,摩挲著手中白棋,微笑道:“的確是我落敗,那我俯首稱臣,甘拜下風。”

他把手中棋子遞給春天,起身出門:“我去外頭看看,你們換著玩。”

那冰涼白棋已被他捏的溫熱,捏在春天指尖隻覺發燙。

晌午賓客漸多起來,懷遠也在,倒不見淑兒,見春天問起,懷遠頗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的笑:“這幾日淑兒不好出門。”又道,“可說好了,那天早些來,到時候在半道上,你可得幫幫我,彆太下絆子為難我們啊。”

春天忍不住嬉

笑:”一定幫你。”

馱馬隊來了十多人,有男有女,席麵鋪在耳房裡,大家圍坐在一處喝酒吃肉,哄堂大笑,豪氣衝雲,陸明月忙裡忙外,正端著一條魚進耳房,掀簾就聞到一股酒肉香氣衝入鼻端,胸膛一陣翻滾,好半天才抑止住口中酸氣,笑意盈盈的將菜遞進來。

赫連廣見她麵色有些蒼白,拉著嘉言低聲道:“去把你娘拉來坐下,好好歇歇。”

嘉言從榻上跳起來:“娘,娘,來坐。”

陸明月連連擺擺手:“我去廚房歇著,不跟你們這群喝酒的人湊熱鬨。”逃也似的出了耳房。

春天跟著長留坐在一處,正坐在窗下,透過窗縫瞥見陸明月彎腰猛然喘氣,也悄悄退下。

卻在廚房屋後找到陸明月,低頭捂著胸口不斷乾嘔,連忙上前扶她:“陸娘娘,你不舒服麼?”

春天尚且懵懂些,沒有多想,隻當陸明月身體不適,陸明月生過孩子,想著這幾日的反常,心頭咯噔一聲,麵色突然煞白。

她的身形晃了晃,突然要倒下去--被春天扶住,見懵懂少女一雙澄淨疑惑的眸子,強笑著拍拍春天:“沒事,昨夜吃壞東西,肚子有些不舒服,喝點水就好了。”

\我去拿水來,您歇歇。”春天將陸明月攙扶坐在屋下,連聲喚鄯鄯去拿水。

鄯鄯捧來熱茶,陸明月喝過茶水,勉強一笑,“我突然想起來,家裡還有些事情,你彆跟大家夥說,擾了他們興致,若嘉言問起來,就說我忙去了。”

春天點頭,見陸明月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頭也不回,顫顫巍巍的往家行去,回頭跟鄯鄯道:“鄯鄯,你覺不覺得陸娘子有些奇怪...\

鄯鄯眨眨眼,湊近春天:“姐姐,陸娘子要生娃娃啦。”

春天好笑起來,揪著她頭上的小辮:“你這小丫頭,瞎說什麼呀?”

“鄯鄯不是瞎說,我打碎了米娘子的石蜜,米娘子生了好大的氣,於是把我趕出來發賣,然後我再遇到姐姐的,米娘子那時候天天難受要吐,模樣跟陸娘子一模一樣,就是懷了娃娃呢。之前我陪陸娘娘坐著,陸娘娘就一直捂著胸口難受。”

春天也見過鄰裡孕婦,模糊想起是有這事,想了想,又道:“瞎說,陸娘子隻是吃壞肚

子。”

鄯鄯扁扁嘴:“好吧....”

吃完宴席,一眾男人在耳房裡喝酒說話,春天鄯鄯和長留嘉言在耳房玩了幾輪雙陸,辭彆眾人往外走。

“我送送你。”李渭從席間出來,跟著春天出門去。

三人仿佛各有所思,安靜的往外走,巷口就停著馬車,李渭目送兩人上車,車輪緩緩啟動,春天撩開車簾無言的注視著他。

他朝她微微一笑,點頭,微微垂下眼,自己轉身往家而去。

他目光向來真摯又溫和,除去伊吾酒醉那夜的百種情緒,其他時候從來對她沒有半分要求。

“李渭。”

她突然從馬車上掀簾,從行駛的馬車上跳下去,唬了車夫和鄯鄯一跳,春天跌跌撞撞,提裙奔向瞎子巷。

李渭聽見聲響,轉身回頭,見她氣喘籲籲,臉龐紅撲撲的,圓眸晶亮,俱是光芒,直直奔至他麵前刹住。

她站定,未等他說話,極快的問他:“剛才大家吃酒說話,我聽說,已經...已經有好幾個媒人來找你說親事,被你勸走了。”

李渭神色不明的盯著她,點點頭。

“我知道你還記掛著李娘子。”她鼻息咻咻,麵龐豔麗,“但是...但是...”

“現在不可以的話....那以後呢。”她盯著他問。

他身體緊繃,聲音微顫:“什麼意思。”

“以後呢...我說以後...”她突然結結巴巴,卻又雙手握拳,下定決心,不再跟自己的心思做無用的戰鬥,“我要回去安葬爹爹...要去靖王府看看我的小弟弟...做完這些事情以後...我興許有時間...再回來看看長留。”

她仰頭,無畏的凝視著他:“以後我們再見麵的話...”

她嘗試了很多次,但真的沒有辦法,既然已經相遇,已經相知相熟,為什麼不可以再近一點,可以不是現在,但可以是以後。

李渭漆黑的眸盯著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李渭。”

她咽下自己的口水,感覺耳膜嗡嗡作響,腦海裡全是山石的迸裂之音,心蹦的要跳出來,全身都在發抖,但依然用顫抖的聲音說出口:

“我有點...喜歡你,以後你身邊的那個人...可以...是我嗎?”

不是有點喜歡你,是很喜歡,很喜歡。

他僵住不動。

她的整張臉猶如雲蒸霞蔚,耳珠猶

如滴血,一雙圓圓的眸子卻極黑,極亮,又鎮定又努力,像是荒野裡懸掛在低矮天際,被凍住的一輪碩大的月亮,月亮裡的月海,是他的身影。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李渭的聲音仿佛飄蕩在風裡,輕柔又纖細,喑啞又纏綿,“你想過嗎?我和你?李渭和...春天?”

她日思夜想,千回萬回,隻能是他,不會是旁人。

麵紅耳赤的少女鄭重的點點頭:“想過,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微微俯下身,眼神闃黑,細針一般:“我和你,隔著很多很多的...鴻溝。”

“沒關係的。”她勇敢的說,“李渭,我喜歡你。”

他盯著她,手指慢騰騰撫摸上她的臉龐。

她抬手,把他溫熱的手按在她滾燙的臉龐上,心頭顫抖,仰頭期盼的望著他:“我們以後再見麵...好不好?”

他屏住呼吸,微乎其微的點點頭。

長留手中抱著春天遺落的食盒,悄無聲息,迷茫的立在一角。:,,,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