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每逢初一十五都會來,偶爾還帶著歲官。歲官自己已經可以蹣跚走路,每每乳娘放手,他便歡歡喜喜的拍掌,晃動著搖搖擺擺的身體,嘎嘎的朝
著薛夫人和春天撲來,滴答的口水抹蹭在春天臉上。
算是佛寺生活裡難得的熱鬨。
七七之後,薛夫人遣人將春天接回靖王府,正巧有自東瀛來的高僧住在青龍寺與主持**,有不少遠道而來的僧侶、善男信女皆入寺聽兩人辯經。
春天以此為由,仍在青龍寺留了下來。
隻歎天下之事,無巧不成書。
上首兩位高僧辯經,下首有一位衣裳破碎、芒鞋蓑衣的枯瘦和尚聽得如癡如醉,搖頭晃腦。
是春天曾在肅州往玉門路上遇到的那位我我僧。
辯會散了之後,這位僧人仍是坐在蒲團上,一派怡然自得之色。
春天帶著鄯鄯前去作揖,隻聞得僧人身上一陣濃鬱酒氣,心頭啼笑皆非。
那僧人掀起眼皮子,見一麻衣少女雙掌合十,朝他微微笑道:“原來大師也從隴西回來了。”
”小檀越認得我?“
“去年春,和大師在千裡外的肅州城外有一麵之緣。”
“哈哈哈,原來是故人,有緣,有緣。”
我我僧也在青龍寺中住,禪房和春天隔的不遠,一老一少因此熟識,春天在廟裡待了兩三個月,有鄯鄯作陪,晨鐘暮鼓,每日看書寫字,閒時偶然找我我僧雙陸圍棋,倒不算無聊。
山寺門前遍栽桃杏,春來如雪如雲,看花人絡繹不絕,春天有時也帶著鄯鄯去踏踏春。
夜裡驚雷陣陣,一起未得好眠,晨起又篩了一陣細雨,滿園桃杏都被吹散,鄯鄯打著傘,春天提著小籃,正往僧房行去,路過我我僧的院落,見竹門大開,原想進門問好,豈料見門裡邁出一個挺拔身影,獬豸冠,月白錦衣,鹿靴玉革。
春天帶著鄯鄯躲避,清朗帶笑的話語傳來:“原來是你。”
春天抬傘,隻見男子劍眉星目,鳳表龍姿,一雙桃花眼裡流光溢彩,是在靖王府曾隔著人群一觀的太子楊征,忙屈膝拜禮:“見過殿下。”
她心中忐忑,聽太子話語,似是識得她一般,但兩人尊卑有彆,從未有過來往。
“這個臭和尚也不知跑哪兒去了。”太子背手行來,見她臂間挎著花籃,有十數個拳頭大小的青桃,劍眉上挑,風雅卓爾,“你...這是偷桃去了?”
“回殿下,這是在後麵林
裡撿來的。”春天道,“後林裡僧人們植了一片新桃,今年才結果,我聽昨夜風大雨急,桃枝羸細,大雨會將桃子打落...\
她見楊征在籃裡撿了個青桃就要往嘴邊送去,忙道:“不能吃,這是新桃樹結的果,桃子很澀,我撿來做桃脯的。”
楊征隻不過把那桃子遞在麵上嗅青桃香氣,聞言燦然笑道:“你倒是詩情畫意。”
春天臉上有些訕訕的,正想著要退下,前邊有內侍尋來,又有一端莊風流、身著朝霞綺雲裙,步搖叮當的年輕女子被侍女攙扶著一道前來。
“殿下,您怎麼到這兒來了?”那女子聲若黃鶯,春天見她頭戴九鈿,知這是太子妃,連忙斂衽行禮。
原來是太子的一個良娣亡了,在青龍寺請法事,正值好春光,太子妃見樂遊原景致怡人,起了春遊之興,太子恰有空閒,攜著太子妃一道同來。
“來尋魯章機,正巧遇見了她————你聽過的,就是靖王那日講的那個去西北尋父骨的少女。”
“是...春天對麼?”太子妃翟氏笑盈盈的問,“這個名字我記得的,很特彆。”
太子妃雙十年華,也是愛熱鬨,喚春天去廊下說話,她是真心喜歡春天那段西行的故事,春天撿了些有趣的往事說了說,太子妃又讚又歎,吩咐左右賞賜。
後來太子再見春天,是這年的端午節,長安城各河湖都有賽龍舟,沿河都紮了花棚觀賞,青龍寺裡遊人稀少,很是安靜。
春天和我我僧在樹下坐,我我僧喝酒,春天抄謄經文。
她回靖王府小住了一段時日,前陣子又回了青龍寺。
薛夫人送來了一盒粽子,正擺在石桌上,粽葉青翠,五彩絲線,很是好看。
太子抬腳進來,見個小婢女打著扇子撲蝴蝶,樹蔭下有素衣少女低頭寫字,斑駁光陰落在她肩背和黑發上,隻覺此人素淨的幾近和光亮融為一體。
旁有和尚閉著眼,輕輕的打著盹。
“今天這樣喜慶的日子,你如何在此。\太子坐下問她,“你在青龍寺出家了?”
她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將手中筆擱下:”我為亡父守孝。”
不說倒好,一說太子又想治她的罪。
太子微微抬起下巴,眯眼,睨著她,輕哼了一聲。
春天見太子這番神色,不解其意,又見太子的目光似乎落在桌上,見他孤身一人,想了想,挽袖淨手,讓鄯鄯捧來粽子,自己親手剝了一隻,裝在碟子裡呈給太子。
素衣玉手,黑碟白粽,色彩誘人。
太子不喜黏食,也不吃外人過手之物,見她低頭遞在麵前,不忍拂其意,也為了凸顯自己的親切近人,迫不得已咬了一口。
咬過一口之後,覺得半隻粽子剩在盤裡不夠雅觀,索性將整隻粽子都吃進肚子裡。
太子吃完一整隻粽子,隻覺滿腔甜膩,又喝了半盞清茶,這才覺得好了些。
我我僧跌了跌腦袋,從迷醉中醒來,見太子前來,打了個大哈欠:“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師父。”太子四平八穩坐在椅子上。
春天見兩人要說話,收拾東西,和鄯鄯退了出去。
後幾日,太子又來了趟青龍寺尋魯章機。
尋了一圈,經小知客指點,去了後山的竹林。
太子見樹下鋪了草苫子,小婢女臨爐煮茶,少女握著一片柳葉,放於唇邊,雙眸神遊,不知落在何處。
“坐這兒出神?”太子咳了一聲,走過去,“竹海茫茫,風聲濤濤,倒是一個神仙地方。”
“太子殿下。”她提裙迎他。
他大喇喇占了她原先的位置,春天隻得跪坐在他身後,默聲陪太子看風景。
“一直想問你,你這從長安一路往西,至到玉門關,伊吾,是怎麼出去的?”太子聲音不輕不重,若近若離,“你的文書關牒呢?”
春天胸中一哽,俯下身去:“請殿下治罪。”
“你先跟我慢慢說來,再來量罪。”太子占了她的茶盞,慢悠悠的呷一口。
春天硬著頭皮,將一路關戍情景娓娓道來,言及李渭,她心中一酸,沒有李渭。
“你好大的膽子,鬼市買關牒,借力出隴中,又賄賂行商出玉門關。”太子連聲哼哼,語氣裡卻帶著笑意,“人小鬼大,罪該萬死。”
太子搖著扇子,敲敲她俯得低低的腦袋:“起來說話吧。”
他道:“不該鋌而走險,像紅崖溝那樣的好運氣,可沒有幾回。”
說起來,兩個人最開始的交集,是紅崖溝吧。
太子早前已命人探訪各州郡莫名消失
的大黃去向,段瑾珂回來後,太子得了春天說的一些訊息,令人查了紅崖溝途經的那支蹊蹺商隊,也查出了些許東西。
當時怎麼就沒有多留個心眼,查查紅崖溝受傷存活的這名少女呢。
太子暗自失笑。
此事罷了,太子走時,春天亦步亦趨的跟在太子身後,太子回頭問她:“有話說?”
“太子殿下...”她頗有些慌張,“當年軍中判定,我爹爹違背軍令,攻突厥戰亡,爹爹因此沒有追恤功烈。但實際上,爹爹是按令行事,是上峰有意迫害,我手邊有此事的證詞,您是河西大總管,也管著伊吾軍,可否屈尊,幫我替爹爹洗刷冤屈...”
她如此說道,太子焉有不管之理。
春天手上有靖王給的葉良供案,呈給了太子:“我不欲母親再回傷心之境,若有事要問,請殿下徑直找我吧。”
太子收了東西,點點頭,出了青龍寺。
後來太子再去青龍寺尋魯章機,卻不見春天。
“她回靖王府去了。”我我僧給太子斟茶,“太子殿下這陣子,是為了和尚我來,還是為了她來?”
太子挑眉失笑:“隻不過常看你們一處作伴,隨口問兩句罷了。”
“春天每月初一至十五都在寺裡度亡悼念,下旬回靖王府陪她母親。”我我僧淡然喝茶,“太子殿下再來,可要挑準時候,和尚不耐煩陪無聊人。”
太子哼笑:“師父這是嫌棄孤了。”
兩人慢慢說話,太子見桌上擱筆的竹筒,裡頭插著幾隻新潤的細毫:“孤看師父還是還俗再回禦史台算了,成日喝酒吃肉,現今下連送往太後宮中的經文都要旁人來抄錄,還做什麼和尚。”
他捏起一隻細毫,正是春天常用的那一支,捏在指節看了看,溫雅一笑,回了自己的太子府。
中秋佳節,宮裡設宴招待百官,皇後亦請了各家有品秩的夫人,老王妃帶著歲官,靖王帶著王妃季氏皆入了宮。
薛夫人帶著春天,和一眾婢女就坐在月下吃酒賞月。
薛夫人望著女兒皎潔的臉龐和明亮的眸:“一轉眼間,妞妞就已經長大了。”
“長安城的王孫公子,妞妞也見過不少,有合心合意的麼?”薛夫人輕聲問。
春天收回望著圓月的眼,慢慢搖了搖頭。
“那慢慢來...不著急。”薛夫人撫摸著女兒的發,總需要時間來消磨心中的惦念。
靖王夜深才帶著家眷回府,在王妃那少坐了片刻,喝了一盞濃茶,轉身又去了薛夫人那。
薛夫人屋裡溫著醒酒茶,蝶衣翩躚,秀發傾瀉,正癡癡望著靖王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dbq我換了男二。。。
下下章應該就是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