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又一年(1 / 2)

渭北春天樹 休屠城 14566 字 8個月前

這年秋天,太子給了春天好消息,在伊吾軍中替小春都尉正名,追封烈勇,相應的撫恤送至春天麵前,也送給了小春都尉麾下那兩百名追隨的精甲。

其實朝廷定例的恤銀並不多,春天帶著這些東西,去了父親墳前。

父親之死,是她永遠的遺憾和悔恨。

千裡之外的玉門關,嚴頌和李渭坐在破舊的酒館裡,一人喝酒,一人飲茶。

“聽說黃帛級級遞下,一直送到伊吾守尉麵前,伊吾軍還請了高僧,前去渡魂。”嚴頌歎道,“小春都尉這下可含笑九泉了。”

李渭聽畢嚴頌話語,點了點頭,平靜道:“甚好。”

她心願終了,甚好。

玉門關外荒蕪淒冷,目光所及皆是鉛灰孤寒的天和地,重兵圍守的城。

寒冬翻過折羅漫山南下,隨風雪而來的,還有鐵甲悍馬的突厥軍。

突厥軍未同以前一般,集結舉國兵力一舉南下攻打北庭河西各重鎮,而是沿著折羅漫山南麓扇開分兵南下,西域境百數城郭,無論大小,一點點消磨攻打,一點點蠶食吞沒。

行事風格剛柔並施,鐵血柔情,是賀咄的手筆。

高昌王病薨,登位的是高昌王的第三子,名叫曲歌。高昌國內很快驅趕了漢使,停了朝貢,轉身投靠了突厥人。

從這年深冬開始,太子疲忙於邊陲軍務,臉上一直掛著不悅。

又是一年歲末,又是一年的年節,又是新桃換舊符,新年換舊年。

但人依然如舊啊。

上元節,春天和段瑾珂出門賞燈,去了豐樂樓。

她點了一道二十兩銀子的菜,叫碧落凝珠,那爽滑清新的口感滑入唇齒見,她想起這個味道。

是在東天山的苔原。

她吃過一頓簡單又豐盛的佳肴,後來又遇見一隻長腳的八叉蟲,也叼住了他手中最後一點甜蜜。

那些日子曆曆在目,又恍若隔世,他留給她的,除了那隻銅哨,唯剩這些記憶。

他最後都吻了她,為什麼還要拒絕她。

段瑾珂看她唇角噙著笑,眼淚卻撲簌簌的掉下來,遞給她一方帕子,她把帕子覆在麵上,良久才掀下來,恢複平靜。

段瑾珂知道她一直有心事。

春天和段瑾珂在此處等

婆娑。

白膚碧眼的胡姬披著頭紗婀娜上樓,見著春天,盈盈而笑,吐出流利的漢話。

婆娑是太子府中的舞伎,很少外出,但每逢慶節燈會,長安城中有仕女出門遊玩的風俗,可出來相會。

三人在豐樂樓閒聊許久,月上柳梢,依依惜彆,兩人先送婆娑回太子府,段瑾珂再送春天回去。

薛夫人見段瑾珂送春天回府,笑意盈盈留人說了會話。

春天馬上要過十七歲生辰,年歲恰當,也該留心些,挑一個好郎君。

她屢屢對靖王提起春天婚事,以她目前的身份,放眼長安的王孫公子,心中略有些沒底。

如果自己站的更高些,對春天的婚配也更好些。

靖王覺得段瑾珂可堪良配,段家家財萬貫,可保一生無憂度日,門第不算太高,嫁過去翁姑規矩少些,日子也舒坦些,重要的是兒郎出息,頗有擔當。

薛夫人看著春天越發耀目的容貌,又仔細看段瑾珂為人處世,兩人相處融洽,互有來往,略想了想,暗地裡也認了段瑾珂,不餘遺力撮合兩人。

太子有次和靖王一道共輦下朝,車行在靖王府門前,瞥見段瑾珂引著春天從馬車上下來,一道入了靖王府。

靖王道:“再兩日就是歲官母親的生辰,瑾珂接她從青龍寺回來祝壽。”

年秋小春都尉事情了過之後,春天謝過太子,自此之後,兩人之間就再未見過麵。太子忙於軍務,也許久未去青龍寺看望魯章機,沉吟問道:“她還住在青龍寺?”

“古人結廬守墓三年,她怕也是要在寺中先守三年。”靖王笑道,“到底跟我靖王府無緣,三年一過,也該嫁了。”

太子錯眼盯著窗外,靖王說起春天的親事:“她母親眼下有意段家二郎。”

既是薛夫人的生辰,太子回去和太子妃提了句。

太子妃心中生疑,卻也不提,吩咐人準備壽禮,遣內侍送去了靖王府。

除去薛夫人的壽禮外,還有幾匣新式樣的綃紗宮花,老王妃和王妃季氏都得了一匣,一匣給了薛夫人,剩下一匣,內侍又給了薛夫人。

薛夫人驚詫,疑恐自己聽錯,那清秀小內侍道:“奴才聽太子妃的吩咐,確是指給夫人屋裡的小主子。”

春天見

那匣宮花,看了看,還給薛夫人:“我在青龍寺也用不上,還是給娘親戴吧。”

後來春天再撞見太子,是在太子府外。

春天帶著鄯鄯,還有幾個婢女,去太子府看婆娑。

婆娑是嚈噠人,離家萬裡,日夜憂心故土,段瑾珂費了許多心思,在外搜羅了不少胡地舊物,卻轉贈給了春天。

春天知道他的心思,這兩人之間明明有情誼,卻各都端正守禮,彼此見麵不說半分。

她心頭百感交集,若逢上空當,便來太子府看看婆娑,跟她說幾句話。

太子夫婦為人寬厚,體恤下人,在太子府後巷的一個小角門上,每月固定有一個時辰,可以恩準太子府的宮人婢女們和家人見麵。

雖是探望,卻也有侍衛重兵看守著,兩人在眾目睽睽之下,也隻得說兩三句話,至於那些段瑾珂搜羅來的小玩意,送不進去太子府,春天有時會帶著,讓婆娑看一看,以解鄉意。

看完婆娑後,春天帶著婢女們轉出巷子,正看見太子的車輦從另條道上過來。

說起來,太子和她也近有半載未曾說話,見她穿著一條杏子紅的花籠裙,低眉順眼的貼著粉牆站著,把軟轎停了下來。

春天也隻得道出實情:“當時在紅崖溝受了一位胡姬照料,這位胡姬如今就是殿下府中的舞伎,我偶爾會來看看她。”

“既是相見故人,何必在角門尋她,直接進來即可。”太子失笑,當即招呼春天入府,“來吧,進去和她說話去。”

春天低頭說不敢,太子又見她手中捧了個精巧的番式小盒,笑道:“連送人的東西都帶來了,還不跟著進來。”

太子妃見太子領著春天進府,心頭驚詫,又見春天牽扯出府中一名胡姬的事情來,含笑招呼春天去見婆娑。

春天走後,太子妃去書房給太子送茶,看著伏案忙碌的夫君,輕聲道:“這孩子倒是瞧著不錯。”

太子皺眉翻著手中的軍情急報,良久之後,頭也不抬的回她:“嗯。”

“府裡的姐妹如今也不剩幾個,妾日日待在家中,也覺有些孤單。”

“你若是覺得悶,時常喊她來說說話也好。”太子回她,“孤也覺得府裡過於冷清了些。”

這年夏日,太子失了

交河城。

聖上聽完消息,連夜喊太子進宮罵了一通,太子在殿前跪了大半夜。

聖人有疾,平日裡管的不多,常躲在宮裡禪佛,將多半的軍務政務都壓在了太子身上,剛從廟裡出來,就聽聞交河城失陷,指著太子的鼻子怒不可斥:“朕將河西大總管這個位子給你管著,不是給你鬨著玩的,若是突厥人破入玉門關,河西一旦失守,長安就是突厥人的囊中之物。”

交河城失陷,百裡之外的伊吾城風雨中搖晃,昔日商旅如雲的伊吾道被兵匪折磨的雞犬不寧,幾要中斷。

趁著伊吾道中斷之前,安萬金帶著家眷去了河西避禍。

太子頭疼,河西和北庭,有戰將,卻缺悍將,突厥人此番打的溫吞,西域各城相隔甚遠,兵力分散,守的也很艱難。

以往和突厥俱是強拳針對,一潰擊敵,現在對方懷柔,倒一時沒了方向。

太子妃閒暇之時,常招春天入太子府,有時下棋,有時說話,有時看看舞樂,偶爾太子也在,會一起說說話。

後來太子也很愛聽春天說那一段西行的往事。

旅人們沿路生活,莫賀延磧的金缽穀,星星峽的牧民,鐵勒部的鍛房,賀咄的王帳和軍營。

她隱去了很多細節,太子也不甚在意,但會問她:“李渭是誰?”

李渭是誰?

“他是個很厲害...很好的人。”

“是麼?”太子挑眉,輕哼,“能有多厲害。”

想他堂堂太子,天之驕子,文韜武略,琴棋書畫,也沒有一人說他很厲害。

太子妃對春天的態度越來越熱情,薛夫人對略有忐忑。

靖王從太子妃的態度中也揣摩出點意思,笑道:“太子殿下也不錯,日後真龍,隻是這條道未必好走。但一旦走成了,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靖王是宗親,勉強算的上是太子的表叔,再往下,歲官這一輩,離聖人更遠了些,若是春天能往上走,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高門大戶的日子並不好過,何況是天家,但...那可是天家啊。薛夫人這時心中也頗有些紛亂。

靖王道,“若真是太子的意思,逃的過麼?”

薛夫人歎氣。

她問春天:“你覺得段家二公子如何?娘覺得他...可堪良配。”

“瑾珂很好。”春天也知道母親想撮合自己和段瑾珂,“但女兒對他沒有男女之情。”

“那...太子殿下呢?”薛夫人問。

春天沉默。

近來太子妃召見她的次數越來越多,賞賜也越來越多,她也聽見外頭有些風言風語,回想起來,春天也隱隱覺得有異。

她一個不起眼的年輕女郎,和各高門的嫡女差的不是一點半點,如何能得太子妃的青睞。

她和太子也更熟了些,但若說太子對她有什麼意思,春天看不出來。

河西湧入了大量從西域各城來避禍的富商。安萬金和綠珠在甘州城和李渭重逢。

綠珠見到李渭,笑嘻嘻問他:“春天姐姐呢。”

李渭微微一笑:“一年多前,她從伊吾回甘州後,隨即回了長安。”

綠珠略有驚訝,瞪著眼睛看他:“呀,你兩人後來沒成親呀?”

李渭頓了頓,語氣有些微的冷清:“我和她並非...那樣的關係。”

綠珠眼珠子轉了轉,昂頭哼了一聲:“你又欺負她了?把她氣走了?”

李渭失笑:“並非你想的那樣。我何時又欺負她了...”

綠珠低頭嘀咕了兩聲,給了李渭一個斜眼:“你在伊吾就欺負她,那天晚上她還哭了...”

綠珠猛然閉上嘴。

李渭聽見此言,回頭盯著她:“你說什麼?”

綠珠悶頭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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