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三章合一】(2 / 2)

締婚 法采 23828 字 4個月前

她當下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

他不由道,“夫人所言極是。”

言罷,他利落回身,一麵擋開飛來的一槍,一麵低聲吩咐了領頭的護院兩句,未至幾息,領頭的護院趁著村人不備,將村裡一個偏瘦的年輕人,一把拉進了院子。

有了人質,雙方對抗的速度當即緩了下來。

譚廷也一眼看到了急急慌慌小步跑來的上了年紀的老人。

“我等今日遇風雪阻擋,才在貴村落腳,本無相擾之意,各位何必與我等拚個你死我活?”

他說著,一眼看住了那上了年紀的人。

“裡長以為,此事該如何?”

他一眼便從人群裡猜出了裡長,而老裡長也萬萬沒能想到,今日前來借宿的,竟就是村人當作陳氏世族誤打誤撞遇上的一群人。

老裡長本就無意村人打殺,當下聽了譚廷的意思立時明白過來。

隻是雙方遭遇兩番,不止一人流血,想要就此停手根本不可能,更不要說說譚廷一行還挾持了一位村中年輕人。

不過也正是因為人質在手,那些村人不敢再輕舉妄動,老裡長叫了領頭的男子。

“冰勇,人家不想同咱們打殺,所以才握了人質在手同咱們言語,你快快讓人停下來,非要出了人命才肯罷休嗎?!”

張冰勇便是最先提出要找壓價屯田的陳氏、邱氏劫富濟貧的柳陽莊人。

他隻恨自己無權無勢,隻能受這些世族欺淩,村裡許多人家因著今歲難過,賣了田地,往後隻能去給世家大族做佃戶。

雖不用交稅了,可落到手裡的糧食就更少了,還要任憑那些世族如奴仆一般差遣。

當下聽了裡長的勸說,心裡又急又氣又不甘。

“萬一他們就是陳氏、邱氏的人呢?看這些人綾羅綢緞遍身,又在各族收地的時候來往,這都是說不好的......”

然而話音未落,楊蓁一馬當先道。

“這不過是你猜測而已!告訴你,我們不是什麼陳氏、邱氏,我們是清崡譚氏!”

她直接報了姓名,村人如何沒聽說過清崡譚氏的名頭,當下再看護院們腰間亮出的腰牌,正正經經刻著“譚”字,都吃了一驚。

若說平澤當地的邱氏、鳳嶺陳氏旁枝是他們這些庶族村民無法對抗的世家大族,那麼寧南府的清崡譚氏,是比邱氏和鳳嶺陳氏旁枝更龐大尊貴的世族。

村人驚疑不定,譚廷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

“我等確實是清崡譚氏,路過貴地並非是來壓價買田,而是接我歸寧的妻子回家。”

他說著,目光定在那領頭的張冰勇身上。

“此番出行身上無甚錢財,你們劫富濟貧也好,尋人報仇也罷,在此處與我等拚命豈非不值?”

譚廷的話素來不多,但卻一下戳中了要害。

張冰勇等人並不是亡命天涯的土匪山賊,相反都是些尋常村人良民,他們縱然再有怒氣,也沒必要同不相乾的人拚命。

譚廷話音落地,村人們都不由地手下頓了頓,相對看了幾眼。

譚廷亦示意手下不要輕舉妄動。

隻是相比村人們的猶豫,那張冰勇顯得要激進許多。

“你們不是陳氏、邱氏,確實比他們更厲害的清崡譚氏,那豈不是比那些世族更能壓榨我們這些庶族百姓?”

他說著,冷笑一聲,“今歲天寒,你們譚氏難道沒有做這般壓價屯田的事情嗎?說起來,和他們也是一路貨色吧?”

他這般說,眾村人又回過了神來。

“世家大族都一樣,你們譚氏難道沒有壓價買田嗎?!”

矛頭又都舉了起來,對準了院中的譚氏眾人。

這次不用旁人開口,譚建率先道。

“我們譚氏還真就沒有壓價買田!”

他說著,看了一眼自家兄長,想到兄長在族中沒有準許族人借錢買田時,族中還頗有些言語,隻是在兄長宗子的威嚴下,無人敢挑戰。

眼下看來,長兄彼時的決意果然是對的。

他道,“難道你們聽說過譚氏一族也似陳氏、邱氏那般壓價屯田嗎?”

他這般應對敏捷,譚廷看了暗暗點頭,楊蓁也止不住眨了眨水亮的眼睛。

項宜順著譚建的話,看向那些村人,村人果真又猶豫了起來,他們之間相互問詢關於譚家的事情,問來問去,似乎誰都沒聽說過,譚家壓價屯田的事。

但那張冰勇卻不肯隨便相信旁人,道,“咱們沒聽說過,不等於他們沒有做過,又或者以後不會這般做。他們是世族,可不是庶族!”

兩族的矛盾不是一日了,已經漸漸勢同水火。

眾人又猶疑起來。

譚廷向前走了一步。

男人身姿高挺,出口字字清晰有力。

“我可以保證,清崡譚氏不會做這等壓價屯田、欺淩庶族之事。”

他嗓音在風雪裡依舊沉,寒風隻吹動他錦袍下擺,卻吹不動他言語裡的力道。

項宜不由地看了前麵的男人一眼。

在幾乎所有世族都趁機屯田的情況下,他還能做出這樣的承諾......

如此這般,老裡長都不禁看向了譚廷。

他們並不知道眼前這男子的身份,可看周身氣度也曉得非是凡夫俗子,能說出這樣的話,必是譚氏一族掌權之人。

老裡長在這話裡,再次上前去勸了那張冰勇,“你想想清楚,咱們沒得因為旁的世族的所為,加罪到譚氏身上,與清崡譚氏鬨僵!”

譚氏的人能做出這般承諾,他們要是執意與譚氏交惡,又有什麼好處?

這道理老裡長說得明白,不少村人也紛紛點頭同意。

譚家眾人看著,都默默鬆了口氣。

誰想到那張冰勇卻低聲念了一遍“清崡譚氏”四個字。

他問向老裡長。

“他們這些世族的話,果真能信嗎?咱們如何確定他們不會出爾反爾?最怕的是,萬一他們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回了清崡便糾結官府官兵前來剿滅我們,我們到時可怎麼活命?!”

他這一假設,將一眾鬆懈了的村人都嚇到了。

在世族和庶族水火不容的年景裡,世族說的話,他們真的能輕易相信?

這次連老裡長也隱隱有些忌憚,不敢再言之鑿鑿地保證。

譚廷眉頭皺了起來,聽見楊蓁著急地同這些村人分說,譚建也在旁保證,可村人們卻越發戒備,不敢輕易信任。

庶族和世族之間的信任崩塌不是一日了。

他們越是分說,這些村人越是猶疑。

對於這些庶族百姓來說,或許就此滅了他們這些零落世族的口,反而比讓放虎歸山更加有保障。

隻是他們還都是些種地的良民,一時間不敢下這樣的殺手罷了,卻不代表他們完全不敢。

風雪大了起來,凜冽抽打著寒冬臘月裡僵持對峙的人。

譚廷眉頭緊緊鎖了起來。

也許隻能做談判失敗之後的最壞打算了。

他暗暗斂了口氣。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從風雪裡舉步走上前來。

風雪將她素白的衣擺沾濕些許,她半披散的青絲在風中翻飛。

她緩聲開口。

“若我可以找人作保,你們可否相信譚氏的承諾?”

話音一出,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找人作保?

她提出這一想法,眾人無不疑惑。

這種風雪天氣,一時半會去哪裡找人作保。

而對麵的村人更是道,“放你們出去,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去找救兵外援了?!彆耍花招!”

譚建也道,“大嫂,你真能找到人讓他們信我們嗎?”

譚廷在這疑問裡,目光再次落到了她身上。

她沒有因為這些疑惑而退卻,反而輕輕勾了勾唇角。

“我可能,真有保人就在村中。”

話音落地,所有人都驚訝起來。

譚氏的人完全摸不著頭腦,村人們也來來回回相互看著,完全沒有發現誰人認識他們,又有誰人能替他們作保。

那張冰勇可沒有耐心了,“不要故弄玄虛,到底是什麼人何不直說?若真能作保,便放你們離開!”

在這催促中,項宜眸色清澈映著風雪。

暗下來的天光中,譚廷看到村人手中舉著的火把照紅她的半邊臉龐,她依舊安靜的立著,緩緩地開了口。

“教村中小兒識字的楚先生,可以請過來嗎?”

譚家人完全不知她在說什麼,可村裡人卻都吃了一驚。

有人正要問她怎麼知道村裡有叫小兒識字的楚先生,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接著,不遠處快步走來兩個人,其中一人挑著燈籠,遠遠的看過來便疾步上前。

“項氏夫人!”

譚氏眾人紛紛向那人看去,這才發現來的不是旁人,正是曾借居譚氏善堂的楚杏姑母女!

楚杏姑一下喊出了這稱呼,眾村人也都不可置信,連聲問她到底這群人是何人。

楚杏姑怎麼也想不到,她們母女離開譚家之後來姨夫姨母家中過冬,竟遇上村中哄亂,他們母女沒敢出門,卻聽到有村人問清崡譚氏的事情,待到再聽村人描述了詳情,楚杏姑幾乎是跑著到了此處。

老裡長和張冰勇見她來了,都急忙投去問詢的目光。

楚杏姑母女來的時候,隻是來投靠親戚過冬,但是村中唯一認字的老先生沒熬過寒冬,村人正愁沒了人教孩子們識字,替村人讀信寫信。

杏姑是秀才的女兒,最能識文斷字,於是一文錢都不收取,給村人幫忙。

她細心又有耐心,當先得了孩子們喜歡,村人也都敬她,稱她一聲“楚先生”。

當下裡長和張冰勇不約而同地問,“楚先生識得他們?”

楚杏姑連聲喘氣,她說識得。

“院中皆是清崡譚氏的宗家!”

她說著看向項宜,“這位便是我之前說,多次幫了我們母女的宗家夫人!”

張冰勇家就住在楚杏姑姨夫姨母家隔壁,如何沒聽說過楚杏姑母女的遭遇。

譚氏有些族人確實令人討厭,但是後來查清事情,譚家也懲治了那些族人。

更重要的是,那位宗婦夫人力排眾議對她們母女屢次相幫,並非是虛偽的幫扶,而是真正的善意,且她同樣也是庶族出身!

張冰勇看看自己矛頭對準的譚氏眾人,又看向站在中間的女子。

那竟就是庶族出身的譚氏宗家夫人。

他心裡已信了大半,還是問楚杏姑。

“你能為他們作保嗎?保證他們不會回去報複?”

楚杏姑看向項宜,項宜跟她點了點頭,她深吸一口氣。

“隻要大家信得過我,我可以為譚氏宗家作保!”

話音落地,風雪都停了一停。

刀槍相見的一場禍事,正如落進水中的雪,登時消散了。

譚廷當下著人鬆開了捉來的人質。

他不由轉頭看向了項宜。

被風撩動的青絲落在了肩頭上,發梢仍舊輕輕搖動,她緩緩鬆了口氣,跟楚杏姑點頭道了聲謝。

譚家眾人無不齊齊鬆了口氣。

楊蓁更是一步上前,“天呢,大嫂怎麼知道她在這裡?!”

譚建也詫異不已,“難道大嫂提前問過?”

查賬的事情之後,項宜確實讓喬荇去看過楚杏姑母女,但並沒有問到楚杏姑具體去了何地。

她搖了搖頭,又笑了笑。

“進村子的時候,路邊恰有幾個孩子用樹枝在地上寫字,我給他們糖的時候,聽到他們口中提到了新來的女先生,又恰恰說起,那先生姓楚,我便留了心......”

她將這場險事的前情,和她讓眾人驚訝的細心,就這般輕描淡寫地說了來。

她說話時候,眸光清許,眼眸裡細細密密地泛著似冬日火把一般的亮。

譚廷定定看著,那光亮不知怎麼,就在他眼睛裡亮過了天光。

他隻覺得自己的心,似乎也如火把的光亮,迅速而又毫無規律地,砰砰砰地,跳動了起來。

*

譚家田莊。

被眾人簇擁著迎到田莊裡麵的青年,著實受了不輕的傷,好在他的小廝得力,並不用田莊眾人幫忙,隻需借些草藥來用。

譚蓉沒有再繼續回清崡縣城,天陰下來,起了風又飄了雪,譚蓉便短暫地停留了下來。

她聽到小廝在跟眾人借草藥,便將小廝叫了過來。

“盛壯士的傷勢很重嗎?隻用草藥能行嗎?”

那小廝名喚秋鷹,他歎氣,說今次遭遇的老虎甚是厲害。

“若非我家爺身手敏捷,有功夫在身,隻怕要被那老虎撕咬了。縱然如此,傷勢也不輕,隻是這冰天雪地的,除了草藥又哪裡有旁的藥膏?”

這話說完,譚蓉的丫鬟小希便在旁笑了一聲。

“我們家小姐這兒,什麼樣上好的藥膏都有。”

譚蓉輕咳了一聲,又在秋鷹投來的問詢目光中,點了點頭。

秋鷹連忙跪下,“還請小姐贈藥一二,小人替我們家爺感激不儘。”

話音未落,譚蓉便將他叫了起來,又讓小希拿了早就備好的幾樣藥膏都給了他。

“不知這些藥夠不夠,若是盛壯士還有旁的需求,你再過來。”

小廝秋鷹磕頭道謝,隻是走之前,又撓了撓頭,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譚蓉見了,眨了眨眼,“怎麼了?”

秋鷹說倒也沒什麼,他笑了笑,“隻是我們家爺其實是個讀書人,爺說他當不得英雄好漢、壯士的稱呼,小姐也不必如此客氣。”

他說完,規矩地行禮退下了。

譚蓉坐在房中的交椅上,手裡抱著手爐,半晌沒開口說話。

原來那人是個讀書人,他還有功夫在身,應該是哪個世家的公子吧。

隻是她從前對其他世家的事情,不甚是感興趣,也沒怎麼出過遠門,並不了解盛這個姓氏。

譚蓉抿了抿嘴,眼前卻止不住浮現那人從山坡上走下來的樣子。

他身姿高挑挺拔,似與長兄不相上下,便是受了傷,微彎了腰,也是一副玉樹臨風的樣子。

譚蓉想著,貝齒輕輕咬了咬唇。

他的相貌,比母親替她挑來的那些世家子弟的那些,可出眾多了。

......

外間的風雪越發大了起來,譚蓉乾脆今日不再回程,至於明日要不要回去,她還沒有想好。

不想到了晚間,小廝秋鷹上門求見,道是那位盛先生親自來道謝了。

譚蓉連忙整了衣衫見了他。

男人確實受了不輕的傷,唇下依舊發白,隻是他仍神色溫和,禮數周道,先同譚蓉行禮道了謝,便說了一句。

“此番突然遭遇大蟲,受了些傷,若是明日便上路隻怕是不能了,不知道能不能在貴田莊多留幾日?”

譚蓉聽了,當即點頭應了,“盛先生安心住下,不必急著上路。”

她這般明確說了,不想男人嘴角掛了些笑意,淺淺地笑了一聲

“謝姑娘的好意,隻是姑娘到底是未出閣的人,我這般貿然住在姑娘的莊子上,著實不太好。”

他說到此處頓了頓。

“在下並非孟浪之人,以為這般狀況,最好讓姑娘家中主持中饋的夫人知曉才好,免得平白生了閒話,殃及姑娘清譽。”

他突然有這般明確的要求,譚蓉愣了一下。

隻是他話音落地,一雙桃花眼微抬,眸中似有葡萄美酒一般的光澤,在譚蓉身上落了落。

譚蓉禁不住心下撲通亂跳起來,急忙含羞垂了垂頭,想都沒想便應了下來。

“先生放心,明日我便打發人告訴我家長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