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麵開裂的聲音細細碎碎地傳來,冰麵一開,明媚的日光下,清波順勢蕩漾開來。
河麵上碧波閃閃,耀著人眼。
譚廷默了半晌,此刻,在那破冰聲與船推波浪的聲音裡,止不住看了一眼臂彎裡的妻子。
項宜亦察覺了他的目光,聽見他在此時,溫而緩的嗓音開了口。
“宜珍,過些日,隨我進京吧。”
風吹來河麵上清波蕩起的水意,項宜訝然愣住了。
......
鼓安坊譚家,待譚建心不在焉地把文章寫完、書背完,急匆匆去馬場找他們的時候,楊蓁已經帶著譚蓉回來了。
譚建大失所望,卻發現大嫂沒有同行。
“咦,大嫂呢?難道大嫂提前回來了?”
楊蓁說不是,“大嫂的馬停不下來,我被想去救,卻被大哥趕了過去。我本想著大哥救下大嫂也是好的,沒想到......”
她說著,兩手一攤,“大哥把大嫂拐跑了。”
這用詞引得譚蓉目光向遠處看了看,目露幾分幻思一般的向往,不過恰趙氏身邊的吳嬤嬤到了,迎著她去了秋照苑。
譚建卻驚訝地眨了眨眼。
“你說大哥把大嫂帶走了。”
楊蓁哼哼,說可不是嗎,“還乘了同一匹馬。”
她不怎麼高興,原本今天是她在大嫂麵前大顯身手的日子,卻被大哥平白無故搶了風頭,到現在都沒見到大嫂的人。
楊蓁哼哼著將馬鞭往譚建手裡一扔,回夏英軒換衣裳去了。
譚建如何猜不出她的心思,隻道自家娘子是個笨的,剛要追上去,去聽說大哥大嫂回來了。
譚建不敢直接在大哥麵前露麵,免得被問及文章的問題,倒是隱在牆角裡,遠遠向兩人看了過去。
嫂子神色如常,不過走在前麵,而自家大哥落在後麵,不知怎地,大哥臉色竟然沉著,一副不怎麼好的樣子。
譚建一愣,誰想下一息,大哥似察覺了什麼似得,轉頭就向他藏匿的這顆樹看了過來。
登時,譚建冷汗都快落下來了,不敢再看,連忙跑了。
不遠處,譚廷將妻子送回到了正院,自己沒有進去,就回了外院書房。
他壓著嘴角不說話。
方才在河邊,她沒有答應與他一起進京。
她當時低著頭,找了些照看家裡族中的借口,回絕了他。
譚廷知道必不是這些原因,但她不說,他也猜不透。
而他細想她總是與他保持著距離,從不親近,似乎也不是習慣使然而已。
是有什麼旁的原因?
譚廷不知道。
......
正房,項宜坐在打開的窗下也晃了晃神。
那位大爺竟然要帶著她進京嗎?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有這種可能。
她還以為,他們會就這般分隔兩地地過下去,直到,這場婚事的結束......
項宜緊皺起了眉頭。
依照譚家大爺這些日的行事來看,他應該不是急著想要孩子。
那麼他要把她帶去京城是為了什麼?
總不能是因為,想將她帶在身邊?
這念頭一閃,項宜心下就沉了下來。
不是這樣的,一定不是,他們之間不該至於此......
晴好的天上,不知何時布滿了烏雲,下一息,豆大的雨滴,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
泥土的腥味被冷氣裹挾進來。
喬荇進來的時候,發現自家夫人不知怎麼眉頭緊鎖,與往日沉穩安靜再不相同,臉上竟然繃起焦慮不安的神色。
“夫人怎麼了?”喬荇嚇了一跳。
項宜一愣,轉身恰看到銅鏡上,這才察覺了自己外露的情緒。
她微怔,深吸一口氣緩了出來,將心事暫且按下。
外麵的雨下大了起來,她轉身關起了窗子,轉回身又恢複了往常的神色。
“我沒事......”
*
外院書房,譚廷走了一時的神,便被這雨聲叫了回來。
正吉在這時冒著雨跑了過來,呈了封信在他案頭
“大爺,是京城李三爺的信。”
李程允的信。
譚廷收回了神思,拆了信。
這次李程允倒是沒有提起顧衍盛,京中朝廷不知道行蹤、也不知道身份的東宮道人,眼下就在清崡。
隻是譚廷著實對此人沒有好感,亦不想插手他與鳳嶺陳氏之間的事。
但李程允卻在信中提及了另一樁事,道是之前譚廷讓他留意的事情,他已經著意查了一遍。
他在信中道。
“.......令尊當年的委任,著實是個巧合,與吏部應該沒有關係。”
譚廷父親的病死任上的最後一任官程,譚廷心下是有疑惑的。
彼時平興府鳳水州爆發了鼠疫,吏部要緊急委派人去接管鳳水,壓下鼠疫。
這差事不是什麼好差事,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身擔一族重任的譚廷父親譚朝寬身上。
而最後父親譚朝寬病死鳳水,再沒回來。
那次的調任,吏部最開始委任的是李程允的舅舅,但李程允的舅舅因突然父喪無法上任。
接著戶部又指派了衡北程氏的宗家六老爺,那位程六老爺是去了的,不想走了一半就從馬上摔了下來。
彼時疫症急切,戶部抓不到人,戶部尚書被叫進宮好一番訓斥,回來便不得不臨時委任在周邊做學道的譚朝寬,過去上任......
譚廷看了信中所言,緩緩閉起了眼睛。
看來是他多想了,還以為戶部在那件事上有貓膩......
他想起那時,父親本來說好了要回家的,卻因接了這差事,不得不緊急前去上任。
那鳳水州的鼠疫彼時才剛冒了頭。
可那鳳水州的知州因年歲過長告老還鄉之後,整個州隻由著一位同知臨時管著。
他父親譚朝寬是接了朝廷的調令去的,必然要在這位同知手中接管鳳水。
譚朝寬先隔開了得病的百姓,一邊召集大夫試著用本地的方子治病,一邊上折子請太醫院再擬治病良方。
本地的方子效用一般,仍有不少人在病中身亡,百姓見如此多的人都死了,不由慌亂了起來。
這鼠疫比鼠傳人更可怕的,是人傳人。
譚朝寬見狀連夜深入病區安撫百姓,施放良藥粥米,督促人去迎太醫院的方子。
不想太醫院的方子到了,當地的百姓竟然鬨了起來,推翻了粥棚,說這方子有毒,是來害他們的。
譚朝寬大吃一驚,一問之下才得知,這些百姓不知從那聽來的言論,聽說這京城來的方子,根本就不是太醫院的,而是譚朝寬這樣的世家聯手擬出來的毒方。
畢竟譚朝寬那時,可是清崡譚氏這等世家大族的宗子。
世家聯手把他們這些賤民趁機毒死了,大把的糧田房屋就都是世家的了。
他們說得話沒憑沒據,可偏偏的病的九成都是當地的庶族百姓,而世族安居一隅,穩穩妥妥。
這流言一出,鳳水的人心立刻按不住了。
譚朝寬不得不出動了周邊衛所的兵備,又請來了告老還鄉的太醫,親自讓衙門的人服藥,證明方子無毒,並不是世家要害死他們,此事也與世家和庶族無關。
百姓將信將疑,譚朝寬帶著衙門官兵幾乎與他們同吃同住,這才堪堪壓下了一場險些爆發的大亂。
隻是這些鳳水百姓的病情慢慢穩固下來的時候,譚朝寬一下子染病病倒了。
而此前他不眠不休太多天,身子疲憊不堪,根本無力抵抗疾病。
譚廷接了消息急著趕到的時候,父親已經撒手人寰了。
這是天災,但更是人禍。
因為譚廷發現,之前那彆有用心的世家害人的言論,竟就是那暫管鳳水的同知散布而出。
此鳳水同知,正是庶族出身,鬱鬱不得誌良久,名喚楊木洪。
......
清崡縣城的偏僻院落。
顧衍盛算著日子,距離東宮來人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隻不過江西一案的證據並不在他這裡,而是被他秘密安放在了另一個人手中。
此人已在趕來的路上了。
他正想著,秋鷹從外快步進來,壓著聲音說了一句。
“爺,有楊大人的消息了,楊大人就要到清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