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聲再見(1 / 2)

路德維希在清晨六點的時候,買了早點等在醫院樓下,估摸著安和起床了,才走上去。

推開門的時候,安和正坐在窗戶邊,一張木質的扶手椅。

醫院的小花園裡放養著鴿子,已經三三兩兩地出了窩,立在對麵窗台上,舒展著灰色的翅膀。

他看著窗外,目光專注。

雙手隨意合著,交疊放在膝蓋上,難得手裡沒有拿著書……安靜地就像一幅畫。

路德維希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收拾好情緒,把買的東西藏在身後,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猛地伸出手。

隻是還沒觸到他的肩頭,就聽到他淡淡地說:

“你剛上這層樓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來了。”

“……”

路德維希無趣地收回手:

“你就不能裝作不知道麼?每次都發現,一點樂趣都沒有。”

“每次都被發現,你玩得樂此不彼?”

安和回過頭,原本是微笑著的,卻在看見她的時候,皺起眉頭:

“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

……你的臉色也很差。

不僅差,還疲憊得像一個晚上沒有睡一樣。

但她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隻是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

“刷夜……考生的生活你懂的。”

也沒有提自己在樓下打了一個晚上電話的事:

“我給你買了好東西……猜?”

安和瞥了一眼她背著的手:“……維希,很無聊。”

路德維希冷下表情:“猜不猜?”

“……你從小到大每次送我的東西都是一樣的,還指望我猜不出來?”

安和慢慢把身體的重量放在椅子上,手握緊了扶手。

卻露出一副頭疼的樣子:

“你這次又是從哪裡搜來了泡麵?新加坡的還是辛拉麵?”

“錯了錯了,這次是國產,我猜你很久沒吃過康師傅了,特地買來,我吃你看……好歹過把眼癮。”

“維希……我不喜歡吃油炸食品。”

路德維希擺擺手:

“我才不相信呢,你知道我是在哪裡找到的嗎?我早上特地去了一趟中國城……你知道我是怎麼去的嗎?我和那個司機說……”

段安和淡淡地打斷她:

“說重點。”

“……”

路德維希愣了一會兒,難以置信地說:

“你居然嫌棄我囉嗦?”

安和淡淡地看了看鐘——六點十一分。

他一手撐著下巴:

“……本來就很囉嗦。”

“亂講,我明明走的是高冷風格……還有比囉嗦,誰能比的過你啊,道個歉還要這個耳環那個寓意的,磨嘰死了。”

……

段安和微微勾起嘴角。

他一這麼勾嘴角,路德維希反射性地就想起了,他以前說“我隻是給鄰居家的小狗順毛”時的表情。

果然,他慢慢地笑了:

“因為那個時候,我以為你喜歡這種風格。”

路德維希臉上的表情,就像看見了半隻蒼蠅在她剛吃的麵包上:

“我什麼時候這麼無聊?”

段安和拿起一邊的玻璃水杯,慢慢地喝了一口。

洗去了英國人的神態和語氣,他又變成了那個水墨畫裡的少年,清清淡淡的。

就像黑色屋簷下,滴滴答答的雨水邊,一枝斜斜伸出的梅花骨。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點在水杯上,姿態一如他握筆時的漂亮:

“詩寫在窗框上就算了,還要一句詩拆三段,分三個窗戶寫……三個窗戶也就算了,還不是一層樓的窗戶……我找了整整一棟樓,才湊齊你的詩”

路德維希接過水杯,聽到他的話,差點把水直接灑在床上。

他好像沒看見一樣地繼續說:

“大半夜的不睡覺,在牆上敲來敲去,一會兒東邊敲敲,一會兒西邊敲敲,一點章法都沒有……”

他笑了笑:

“我一開始以為是貓撓牆……聽了三遍才聽出來是摩斯碼。”

路德維希坐在床邊,安靜地聽著,偏頭去看外麵黯淡下來的白日光。

倫敦氣候多變,方才還有出太陽的跡象,現在卻要起風了。

——原來他是知道的。

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就像是在惘然的夢裡,挑起長長的一聲歎息。

纏纏繞繞的,絲絲縷縷的……吐不儘的。

但歎息過了,也就是歎息過了……回不來的,也就是回不來了。

……

床頭櫃上,玻璃花瓶裡,還放著那束百合花,花瓣已經不新鮮,有點泛黃。

但既然他沒扔掉,她也就沒去動它。

“有一點我要反駁。”

段安和微微笑著看著她,不說話。

路德維希眨眨眼:

“我才不是沒有章法的敲呢,東邊敲西邊敲,明顯就是一個暗號……你的智商很捉急啊段同學。”

段安和靠在椅背上……原先還是支著下巴,現在已經變成撐著額頭。

他又看了看鐘,垂下眼睛:

“我來到這裡後才想起來,是不是,‘東邊日頭西邊雨’?”

後麵一句,他沒有說出來。

路德維希從她帶來的環保紙袋裡拿出一盒洗裝好的葡萄,打開封盒,習慣性地挑出形狀和顏色不好看的那些。

“你的反射弧夠長……用福爾摩斯先生的話來說,就是‘長得可以勒死地球了’。”

安和右手摩挲著左手的指骨,說話慢了一些:

“十五歲還能偷彆人家的石灰和沙,把自己家的樓梯糊成坡……其實我有點同情你的現男友,他的生活想必很精彩。”

“不需要我,他的生活本來就很精彩……大偵探福爾摩斯的每一天都過得像《生化危機》,全世界的罪犯都打了雞血一樣往倫敦湧來。”

路德維希仰頭望著天花板:

“你彆同情他了……你同情我吧,他最近快把我搞死了。”

“是嗎?”

醫院的鐘不是靜音的走鐘,滴滴答答地。

——六點二十二分。

他還是那個單手支撐的姿勢。

路德維希皺眉:

“你怎麼看起來和要睡著了一樣……昨天晚上沒睡好?”

他笑了笑:“是沒睡好,我有點困……你扶我去床上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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