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爭娶爭嫁5(1 / 2)

八月十八,秋老虎的餘熱,豔陽高照,宜嫁娶、納采、訂盟、祭祀。

秀玫抬養女的大好日子。

一早筠娘子便在銅鏡前打扮,楊武娘端坐於榻,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筠娘子看向楊武娘。花團錦簇戴著蓋頭的楊武娘,雙手搭在膝上,百褶裙下的鞋頭珍珠顫顫的。

楊武娘就像一個新娘,等她來娶。

筠娘子彎了眉眼,歡喜的吩咐秀棠去挑衣裳,又跟秀嬌嘀咕梳髻的事。秀棠跺腳道:“秀玫抬了養女,就是宋玫娘了,娘子居然這般歡喜。”秀嬌也垮了臉。

“彆人是彆人的事,礙不了我的眼。我的眼裡麼……”筠娘子斜覷楊武娘,臉頰泛紅。

筠娘子的眼裡隻有楊武娘。

藕色的襦裙外麵是一件天青色的褙子,尋常的料子,也沒有花樣,然裙子上麵用淡褐線勾出不規則的裂片。這還是筠娘子根據宋老爺燒的天青魚耳爐得來的靈感。淡褐線的開片雖不及金線來的奢華,卻恰到好處。

“娘子何故選這件衣裳?”

“父親詩中有句‘天青梨花白’,你說,父親見我穿了這件衣裳,會不會想起娘親?”筠娘子站了起身,轉了一圈。楊武娘記起那句“筠娘跟死去的太太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再瞧巧笑嫣然的筠娘子。潔白的小臉就像翩躚的一朵梨花。

楊武娘心一緊。她願一生靜坐床上,看她梳妝更衣。

去正房路上,筠娘子順道去了恭房,楊武娘和秀嬌秀棠在外麵等了半晌。筠娘子出來時臉色煞白,捂了一下肚子,秀棠趕緊盤算昨晚筠娘子吃了什麼,夜裡有沒有著涼。筠娘子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正房,人都到齊了,就等筠娘子這個長姐入座了。

宋老爺和江氏做在主座上。左邊依次:程老爺、徐氏、程琦、宋大少爺、程羅。右邊依次:永寧郡君、香姨娘、林六娘、林七娘。永寧郡君和香姨娘中間空著兩個位子,筠娘子和楊武娘坐了過去。林七娘下方還設了個座,便是給宋玫娘留著的了。

秀玫今日一身喜慶,妃色水蓮映荷織錦半臂褙子,下麵是碧色潮波紋的八幅鑼裙,跪在宋老爺和江氏麵前。宋老爺麵無表情,江氏看向笑的得體和藹的永寧郡君,姐妹倆一對視,暗波洶湧。

隻要一禮成,秀玫便是宋玫娘,便是程家兩個少爺的表妹了,加上她的提點,還愁壓不倒林家這對雙胞姐妹?江氏壓住滿腹的惡心,擺足慈母的款,和顏悅色道:“宋福家的,你去我屋裡把烏木盒取來。”

秀玫和宋祿家的眼睛一亮。

永寧郡君也發話了:“巧了,我這邊也有烏木盒。我還特地給玫娘備了冠子,也算是儘儘我這個姨母的一點心意。”

江氏攏在袖中的指尖快把掌心給掐破了,這套冠子是當年永寧郡君給她的嫁妝,是貢品。如今她孬冠換好冠,永寧郡君卻拿好冠出來,這麼一對比,可真夠打臉的!若是再借題發揮,她便成了拿姐姐給的嫁妝充門麵,這也罷了,充門麵還換了湯藥,真夠寒磣的!可是眼下已經沒有退路。

宋福家的很快取了烏木盒過來,永寧郡君也讓人去取了烏木盒過來。永寧郡君抱著烏木盒,走向主座,一邊笑道:“哎呦,我今個還真要來比比,是我的烏木好些?還是妹妹的好?”

永寧郡君顯然不放過江氏了,江氏臉一黑。

兩個烏木盒一模一樣。

秀玫雙手舉起,宋福家的把江氏的烏木盒擱在她的手上,永寧郡君的盒子擱在了江氏的盒子上。秀玫被壓的一晃,永寧郡君趕緊扶了過去:“哎呦這裡麵可都是好東西,你可仔細點,彆給摔壞了!”

永寧郡君果然是來打臉的:“妹妹還真舍得,這還是皇後當年賜給我的呢,我還道這等好東西妹妹要留著壓箱底呢。”

江氏不甘示弱:“姐姐說笑了,一尺冠我也用不上,這東西再好,也不及老爺給我的首飾。我倒是瞧著姐姐身上首飾沒兩件,要不回頭去妹妹房裡翻翻箱底?”

宋老爺冷哼了一聲,江氏噤了聲,暗惱怎麼在老爺麵前被激起來了!

林六娘和林七娘兩姐妹活泛起來了。林六娘好奇道:“七妹你瞧,連烏木盒都是雙胞呢。”

林七娘伸長了脖子:“六姐你說,這裡麵的冠子也一樣麼?”

林六娘回道:“怕也是一樣咧。”

林七娘又道:“六姐,你說你和我是一樣麼?”

林六娘頓悟:“一樣的外表,裡麵也未必是一樣的。皇宮裡的東西都是孤品,這成雙成對的冠子還真是第一次見呢!”

秀玫托著兩個盒子走到筠娘子麵前,跪了下來,等待筠娘子戴冠插簪。

林六娘和林七娘站了起身,好奇的比較起兩個烏木盒來,秀玫也不好發作。兩人一人一手一個盒子,比了又比,再放回去的時候,已經分不清上麵下麵分彆是誰的了。

輪到筠娘子開盒取冠。

楊武娘正襟危坐,全神戒備。正如筠娘子所預言:冠子裡麵有貓膩!

筠娘子沉著含笑,身子依然無力的靠著椅背,隻伸出一隻手,撥開蓋子。精巧的低冠上綴滿金銀珠玉,隻是一眼看過去,色澤略暗,非佳品。

林六娘和林七娘在一旁道:“姐姐且打開第二個瞧瞧,以後玫娘就是我們的姐妹了,自然要挑好的戴了。”這話也是無可厚非的。林七娘擅作主張把盒子抱到一旁,跟林六娘嘀嘀咕咕了起來。在座人等自然明白這是江氏和永寧郡君打擂台呢,也隻當看場猴戲,沒有在意。

筠娘子佯作疲憊的喘了口氣,左手揉了下額頭。

楊武娘一把抓住筠娘子的手,朝她搖了搖頭:她不要她涉險!

永寧郡君火上添油道:“看來筠娘不待見玫娘呢。”

筠娘子強硬的收回手,眯著眼睛,伸手撥了盒蓋!楊武娘瞳孔一縮!

宋老爺悲愴大呼:“我兒……!”

程老爺拍桌而起:“筠娘……!”

程琦麵無血色,呆若木雞:“表妹……!”

江氏大呼不妙,差點暈過去。

永寧郡君“啊”了一聲,就要拔腿就跑。

徐氏臉上一抹笑意一閃而過。

鄰座的香姨娘兩腿發軟。

林六娘和林七娘正在一旁賞冠子。

宋福家的撒腿過來。

宋祿家的一臉驚懼。

秀嬌軟在了秀棠的肩頭。

“嘶嘶……”火紅的毒蛇信張狂的噴出!

隻見,一條紅黑相間的“繡花蛇”,自烏木盒飛出,向筠娘子的麵門撲去!

霎時。

楊武娘一個快手,抓住“繡花蛇”的蛇尾,飛身到了屋中,“啪”的一聲給擲到地上!另一隻手掄起楠木椅子,“嘣”的一聲砸上蛇頭!

“繡花蛇”暴斃!

楊武娘、宋老爺和程老爺還沒來得及鬆口氣,隻見,筠娘子一口血吐了出來!

宋老爺痛呼:“快來人去請大夫,請大夫呀!”

宋老爺幾乎癱軟在了座上,筠娘子的衣裳讓他想起了程氏,這八成像的臉,那個瞬間的痛感,就仿若——程氏在他的麵前,再死了一回!宋老爺潸然淚下,瞬間老了十歲。

楊武娘看著自己的手:筠娘子這次吐血是真的?是真的嗎?不!不!

倒是鸚格還算冷靜,把楠木椅子搬開,蛇血斑斑,蛇頭壓碎。鸚格掰開蛇嘴,大駭:“宋家的手段真是讓人大開眼界!這條毒蛇還沒拔牙,是條幼蛇,幼蛇咬了第一個人後會釋放全部毒液,再無法咬第二個人。而今個宋筠娘是鐵板釘釘開盒子的人,這條蛇,就是衝著筠娘來的!”

宋老爺目眥儘裂:“誰敢害我兒,我定要他不得好死!”宋老爺一個利劍掃過江氏,江氏肝膽俱裂。

程老爺心痛難當:“我就不該把筠娘留在宋家,查,給我查,我今個不為筠娘討回公道就枉為人!”

林六娘和林七娘無辜道:“呀,裡麵居然有蛇,幸虧我沒開蓋子!真是嚇死我了!”

請大夫可不是一時半會兒的,查凶手顯然迫不及待。

兩個烏木盒,盒子裡的冠子都是一模一樣。一個是永寧郡君的盒子,一個是江氏的盒子。問題是:裝蛇的這一個盒子究竟是誰的?

而若是害死了筠娘,誰的好處最大?

明麵上江氏這個繼母害了嫡女,儘收嫡女的嫁妝,加上又抬了養女,嫌疑最大。暗裡麵永寧郡君害死筠娘,林六娘和林七娘便能搶奪筠娘子的竹馬,這個理由充分嗎?無論是江氏還是永寧郡君,她們有這麼蠢把這種事情做到明麵上來嗎?

江氏撇開關係:“這個烏木盒是我讓宋福家的去取的,老爺和舅老爺想討個公道,就找宋福家的和我姐姐問個明白好了。”

宋福家的近乎癲狂,抱住神誌不清的筠娘子,失聲痛哭:“娘子你給奶媽活著,你要是死了,奶媽絕不獨活,你聽到沒有,聽到沒有啊……”宋福家的轉臉看江氏,絕望和怨毒交織,恨聲道,“老爺,老奴今個就把話撂在這裡,筠娘要是沒了,老奴拿這條命來賠!這個天殺的江氏,你逼我把娘子推入蛇坑,害她丟了大半條命。如今老爺回來,娘子要好轉了,你又來二計!我是對不起娘子,我是死是活都依娘子。可是今個,我要當著老爺和舅老爺的麵把你做過的每一樁一件不落的抖出來!善惡終有報,你這種毒婦,就該去下地獄!”

筠娘子勉力握住宋福家的手,眼神渙散的望向宋老爺,用最後的神智道:“女兒求……爹爹……沒有奶媽,就沒有我的今日……奶媽是有過錯……奶媽是被逼的……爹爹,饒了奶媽,否則……我死不瞑目!”

宋福家的跪了下來,直接把腦袋往桌角撞,撞出了血,才舒坦了點。宋福家的一臉猙獰,如野獸咆哮,把江氏從筠娘一歲開始做的一樁樁細數了個遍。這個節骨點上香姨娘自然要出來作證了。

宋老爺一巴掌掄了過去,江氏跌到地上。宋老爺毫不留情的拳打腳踢起來,恨道:“你這個毒婦!身為繼母,殘害嫡女,我要把你送官!我要休妻!休妻!”

宋大少爺跪了下來,一把抱住宋老爺的腿:“父親,你無憑無據聽一個奴才妄言,父親,你這是偏聽偏信啊!”

程老爺扯住宋老爺:“眼下我們先解決眼前這樁,證據確鑿才能送這個毒婦見官,你這般打死她,牢獄之災的就是妹夫你啊!你把自己搭進去,筠娘怎麼辦?”

可是那些陳年舊事哪有什麼證據?宋老爺眼睛眯了起來:明的不行,他就來暗的!

江氏算是明白了,宋老爺心裡從來就隻有程氏,她主持中饋操持家務獨守空房這麼多年,終究比不上一個死人!她就是恨不得筠娘死,筠娘就是她咽喉裡的魚刺,每每都在提醒她,她是個繼妻!

江氏猖狂一笑:“老爺你沒有證據就辱打正妻,見官就見官,我要和離!”江氏看著搖頭落淚的宋大少爺,閉上了眼睛,“就是可憐了我的平哥兒啊!”

宋老爺冷哼道:“永寧郡君,今個你也逃不掉嫌疑。蛇是從哪個盒子裡冒出來的,你倒給解釋解釋。如若不然,就讓你們姐妹倆到官府大牢裡好好解釋!”

永寧郡君悠閒道:“妹夫這話說的,我來宋家做客,與筠娘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作甚麼要害她?其實有一樁嘛,是連我妹妹都不曉得的。這兩個烏木盒看似同胞,卻也是分姐姐和妹妹的。”

江氏算是明白了:一切都是她這個姐姐搗的鬼!

“說!”宋老爺沒了耐心。

“這盒蓋上有首《賀新郎》,共一百十六字,上片五十七字,下片五十九字,此乃皇後所作。這兩個盒子嘛,裝冠子的盒子為姐姐盒,上麵作了上片。裝梳釵簪的盒子是妹妹盒,上麵作了下片。老爺也曉得裝冠子的盒子是我當年給妹妹的嫁妝。自然,隻要瞧瞧這冒出毒蛇的盒子上麵,是《賀新郎》的上片還是下片不就成了?”

“正是上片。”宋老爺的心裡盤算開了:永寧郡君就算是送冠子,怎麼可能這麼巧跟江氏送的一模一樣?隻怕這姐妹兩都不是個好的!

江氏把盒子抱在懷中,不可置信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江氏今個一早才檢查過了盒子,上麵正是《賀新郎》,江氏不通詩歌認的字也不多,又豈會注意這首詩?而要想放毒蛇的人,自然要處心積慮,宋福家的去取盒子,永寧郡君的人都在屋裡,根本不可能有這個機會!也就是說,毒蛇是一早就放好的。從一開始,毒蛇就是放在江氏的盒子裡!

——好個永寧郡君!

永寧郡君也不想想,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們可是姐妹倆呀!

——不對,永寧郡君要達到的目的,不是江氏,而是宋筠娘!

眼下證據確鑿,江氏依然狡辯:“姐姐倒是會洗脫嫌疑,除非有皇後指證,否則誰能說明白,冠子是放在上片的盒子裡?那就見官好了,讓皇後來評理。”

永寧郡君威脅道:“我家二老爺是戶部使,在皇上跟前都是說的上話的,妹妹你可彆忘了。”

“我想姐姐也彆忘了,姐姐難道是記憶超群麼,連我的冠子都給定的一模一樣。還真是奇了!”

“妹妹你……”

“行啊,這件事我還正想討個公道呢,這樣罷,不光是冠子,還有做冠子的鋪子,一個不剩的都給我見官!這個官司,我還就非打不可了!我行得正坐的直,就是死也要死個明白!”

要是往日,宋老爺興許還有興致給江氏正名,此刻,宋老爺心裡通通亮。宋老爺看了一眼宋大少爺,他終歸隻有這麼一個兒子,對付江氏他有的是辦法,但這事也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覺的,防止傷了兒子的情麵。畢竟他常年不在家,兒子自然跟江氏親,這事要是鬨下去那是連這個香火都保不住了!

其實說到底,江氏是元凶,他便是主使。若沒他的縱容,江氏敢對筠娘使這麼多的手段?

如今宋家垮了,筠娘都這等光景了,他這個一家之主,造了一手孽啊!

宋老爺的眼睛閉了又開,開了又閉:“江氏,禁足。眼下筠娘病著,主持中饋的事,就香姨娘你來罷。香姨娘你可得給我記好,沒有什麼比筠娘的病更重要,你明白麼?”

香姨娘眉飛色舞道:“我這就差人去楊武娘的莊子上請楊陳氏大夫。楊陳氏大夫可是比壽安堂的大夫還高明呢,老爺請放心,筠娘福大命大,是一定能好的。”

筠娘子已經倒在了宋福家的懷裡,奄奄一息,秀棠和秀嬌哭做一團。

筠娘子還能好麼?宋老爺不作樂觀。

宋老爺發落道:“宋祿家的、秀玫,這幾年你們沒少做‘好事’,看來是我們宋家養不起你們這等奴才。香姨娘,宋祿一家人,你給賣了罷。”

秀玫呆愣,她的養女之夢儘在眼前,就這樣碎的乾乾淨淨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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