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三代為奴(2 / 2)

“爺?”

他默了很久,目光悠遠,“再說罷!爺有的是辦法讓她眼裡隻有爺一人,爺難道還比不上負心的楊武娘、風流的周司輔、區區一個癱子周內司?”

“爺就沒想過告訴夫人真相?爺的苦衷,夫人想必能體恤的。”

“你知道周內司會是個怎樣的死法麼?”他眉頭一緊,窗外枝椏在月下投射進來的影子,一如人生的迷局,錯綜複雜,“隻有周內司在她的眼皮底下,正正當當的死去,她才能毫無芥蒂的接受爺。否則,她這輩子,都會看不起爺!”

芹竹裝著這個疑惑很久,見他坦誠了這麼多,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六年前,周內司是爺殺的嗎?”

他目光陰翳的掃過來,芹竹兩腿開始發軟,他收回目光,淡淡道,“於你眼中,爺隻是個兩麵三刀的叛主之奴?三代為奴、不得為庶人。家族散落苦不堪言、叔伯昆仲給人做牛做馬、父親母親畏罪而死、一母所出的三個妹妹為婢為妾、爺是家中嫡長,誓打破這三代為奴的詛咒!”

顛沛流離的好幾年,從天之驕子一夕成了卑賤奴才,硬是把任人搓圓捏扁的命數走出了一條通天大道!黑暗中的人是不知道尊嚴驕傲為何物的,他神情寡淡,半躺著的閒適模樣,看來芹竹眼裡便是渾然天成的矜貴。

“周內司算得什麼?他周家又算什麼?有爺的姓氏尊貴麼?周老太爺一生鑒瓷不得要領,周內司性情偏激文人傲骨不通為官之道,最重要的是,皇儲已定,周家也該到頭嘍!”

“斬草若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王氏一族,還差一個,就能乾乾淨淨了!”一柄雪亮的匕首從袖中掏出,隨手一扔,正中牆上“範”字的草字頭!

芹竹忽然明白了一些,“爺來程家,根本不是為了程琦和徐氏。而是……”

----自然得釣出一條更大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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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孫的六歲生辰宴,辦在政和後殿,由和妃主持。

和妃一向在端陽宮深居簡出,端陽宮另辟了一個小佛堂,長久的吃齋念佛,令這張精致的臉看起來平靜慈悲,隻是偶爾會不經意的望天,瞳孔裡才稍稍顯出一絲空茫。就是這熱鬨日子,她也隻是一身素衣坐在主座上,手掐著念珠。

二皇妃抱著穿紅戴寶、腰間係著明黃腰帶的大皇孫過來,虎頭虎腦的大皇孫犟下來,溜到和妃的腿邊,奶聲奶氣的說了一通吉祥話。女眷們也是輪番恭維了一番,和妃含笑抱起他,“哎呦,好多年沒聽這吉利話了,今個也是沾大皇孫的光了。”

服侍和妃的何嬤嬤笑道,“依奴婢看,娘娘就該多走動走動,成日悶在佛堂裡,人都沾了仙氣了,奴婢會服侍主子,還真不曉得怎麼服侍仙人呢!”

周姑夫人隨著女眷們一道,先是給大皇孫呈了禮物,周姑夫人掏出一匣子的瓷娃娃。一色透光的青瓷,是誇張喜俏的十二生肖,每個生肖上頭或坐、或靠、或躺、或趴著瓷娃娃。連不問世事的和妃都微妙的看了一眼周姑夫人,爾後讚賞:“好巧的心思!”

諸位女眷心裡都惦記上了這一套青瓷。

周姑夫人眉眼挑向周二少夫人,“祁家白瓷的瓷娃娃向來都是藏著掖著,有市無價呢,今個大皇孫生辰,祁家也不送上一套麼?我本來還以為宋家青瓷跟祁家白瓷的瓷娃娃能當眾比一比呢!”

二皇妃本來心裡就不舒坦,這些人一個二個送上來的禮物,也就周姑夫人是用了心了。王氏一倒,樹倒猢猻散,二皇子巴望著孔家,孔家也不是個好的,也跟著擺譜起來的,送來的禮也是沒甚新意的。

----這個生辰宴,真是夠窩囊!

周姑夫人是給宋家青瓷做噱頭來著,二皇妃心裡一陣惡心,這算什麼,宋家和周家聯手推到了王氏,眼下真恨不得一手砸了這所謂的體麵!不諳世事的大皇孫捧著玩具愛不釋手,二皇妃自然不好當眾甩大皇孫的臉,順著周姑夫人的話頭,給周家大房二房添了把火:“那哪能比呢,大皇嫂肚裡的孩子才四個月,祁家就送了男娃娃說是生男之相,你說祁家這話還真是不吉利,前頭送了吉兆,後頭孩子就沒了。你們可彆不信這有的沒的,哎呀呀,依我看,難怪祁家的瓷娃娃不敢對外賣了,晦氣呀!就跟祁家的瓷器一樣,那是受了詛咒的!”

周二少夫人抱手冷笑,你也就隻有逞口舌之利這麼大能耐了!

周二少夫人正是要專心養胎的關鍵時候,摸了摸肚子,吞下了這口氣。

周二少夫人不吞也得吞,如今和妃支持後宮,和妃是誰,那是範參政的庶長姐。當年王皇後一直無孕,同出一氣的範家便把家中庶女送了進來,可惜和妃性子溫吞不討喜,很快埋沒在了後宮佳麗中。

宴上其樂融融,和妃似是無意道,“本宮聽聞周老太爺身子不爽,皇上仁慈對老臣關懷,惦記著這茬,讓本宮伺機問下,周姑夫人且說說,太醫也是術業有專攻嘛,本宮也好知道派哪個太醫過去最妥當。”

周姑夫人含糊訕笑:“多謝娘娘記掛,老太爺是心疾,心結一日不解,這精神頭就好不起來,老太爺性子拗,我們這些做晚輩的也勸不住,眼下就指望周內司和宋筠娘早日完婚,老太爺全了心願,指不準就好了!”

周二少夫人捂住嘴,在執棋的攙扶下趕緊離了宴,宮女趕緊提了痰盂過來,她吐了一會,又漱了口,才直了起腰,恨恨的啐了一口:“真夠惡心的!四少爺也從衢州回來,跟二少爺每天去晨省,求著老太爺消消氣。咱們二房也說了,掏嫁妝湊聘禮,一定給周內司和宋筠娘的婚事辦的風風光光!大房現在得瑟了,得了便宜賣乖,不依不饒的沒完沒了,成天挑撥我跟二少爺的夫妻情分,他們到底要把我二房逼到什麼程度?”

執棋瞅了瞅四下沒人,也嫌惡的不行,“老爺也真是失策了,本來指著祁周兩家魚水相連,結果周內司跟二房居然這般水火不容,又一腳踹了我祁家,導致少夫人如今裡外不是人。二少爺和四少爺巴巴著這個瓷內司的名額,奴婢是連四少爺都看走眼了,本來奴婢還以為四少爺那般紈絝不像個有誌氣的,誰想他一回來就發話了,立誌要高中呢!”

“我當時就說了,就是二少爺和四少爺心裡想著,也該忍忍!我就不信老太爺當真那麼心疼大孫,嘔氣到連自個的命都不要!再說老太爺一去,周內司頭一個回周家守孝,屆時周家還有何指望?這種事比的就是耐力,誰叫二房的人都是沉不住氣的!二少爺因此跟我更加怨懟,以為我存心毀了他的仕途,我一張口就瞪眼,就跟一條野狗一樣狂吠!真夠惡心的!”抱怨也沒用,周二少夫人回宴的腳步都帶著蕭索無力。

和妃是頭一個離席的,一晚上也沒動幾筷子,款款下來時,似是無意的擦了下周姑夫人的身子,冷淡道,“宋家青瓷確實彆具一格,佛堂裡的菩薩是足金的,金光懾人,待久了眼睛疼。不若周夫人陪本宮一道去看看,回頭讓宋家燒個同樣的瓷佛給本宮。”

和妃隻讓親信何嬤嬤跟著,周姑夫人也隨意起來,和妃雖說是範家人,卻因著不問世事,跟周姑夫人倒有些不近不遠的情分。周姑夫人進言道,“我見娘娘不動肉食,常年食素雖說延年益壽,然到底不比肉食養人,娘娘念佛莫太辛苦,佛祖大仁見著娘娘這般還以為是佛法害人呢,想必這般佛祖也不寬心呐。”

何嬤嬤笑道,“這麼多年也就周姑夫人真心記掛娘娘。”

走著走著便回了端陽宮,和妃指著一盆含苞的魏紫,“今天春暖宜人,花期提前,我一看這魏紫,便覺得百花失色。正如我當初瞧見的那個人。”

“誰?”

“一品誥命,內司夫人,芳齡十四還未長開,卻已有雍容華貴之相。假以時日,獨樹一幟、百花羞慚!”

周姑夫人斂眉道,“那是我周家的福氣了。”

“就怕你周家的水土養不住呀,”和妃意味深長的撥了撥花苞,“如今本宮代後權掌鳳位,宮廷醫方書《太平聖惠方》傳至民間,刪減多味秘藥,如今天子腳下的文人都說了,這秘藥泄露了……皇上讓本宮查,你說本宮該怎麼查?”

和妃歎了口氣,用了“我”字,“我日日守著這一尊佛,苦了我一個,該能讓多少人放心?”

和妃一剪刀哢嚓了下去,花苞落地,周姑夫人寒意叢生。和妃笑道,“這朵花過不過的了這個劫,得天注定了。那麼多人盯著,我邀你過來,就是透露給你,你也該曉得,晚了!程琦不日是我範家的女婿,程太太哪裡的宮廷秘方,實在不能不讓人浮想聯翩。你是不是要寬慰我說這是莫須有的,不……這就是朝廷,這就是權力傾軋,我早就看透了!”

----周內司要乾掉範參政?

所以,範參政先下手為強?……怎麼辦,大弟要是有事,二房奪了瓷內司一職,她一個和離回來的姑夫人,以後還怎麼活下去?

周姑夫人感覺喉嚨被掐住了一般,和妃悠悠道,“很多人執念眼前的榮華富貴,殊不知本身就是鏡中花水中月。你把身家性命都係於周內司一身,有沒有想過,若周內司本就不是周內司,你該當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明晚下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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