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寒門嬌子(2 / 2)

馬奴 馬馬達 6471 字 6個月前

“最嬌氣就是小齊公子。”穆遙道, “當年咱們從書院出去打野雞吃,回來一同受罰,我一個女孩子陪著你們挨板子,第二日照舊上學,竟不知是哪天個偷懶不起床,學也不去上。”

“你沒有上學,逃學了。”男人反駁,“我不是偷懶,我生病了。”

穆遙見男人提起舊事神色寬和,短暫地忘記囚室裡的事,越發胡攪蠻纏,拉著他糾纏舊事,“你就是偷懶。”

“我沒有。”

“就是。”

……

當然不是偷懶 ,也遠非生病那麼簡單。

青崖書院是出了名的貴族書院,就讀的無一不是中京貴族世家公子。去上學都帶著四五個書童長隨,一聽打板子便有長隨使錢買通掌棍放水,回去又有頂級的金瘡藥,各種湯藥一絲不錯地伺候——

自然無事。

而齊聿,以伴讀之名混進青崖書院的一介寒門學子,孤身一人在書院討生活。白日裡結結實實挨了二十板子,打得皮開肉綻,夜間回去飯也吃不下,卷著被子悶頭大睡,不到半夜便燒作一盆紅炭,連爬起來喝口水的氣力都沒有。

齊聿一個人住,兩日沒去上課,他一個伴讀上不上課也無人關心。等穆遙逃學兩日回來,齊聿都燒糊塗了,睜開眼看著穆遙,口裡喊,“阿娘,阿玉渴。”

穆遙唬得麵如土色,等不及煮水生生給他灌了一壇子不知幾日的冷茶下去,又命奶娘尋大夫來看。

那時年少,儘管如此磋磨,仍是一日就好得七七八八。隻是從此落下一個病根,稍一受涼,必定發熱,稍一發熱,必定燒到神誌不清。

齊聿這人自尊心強到變態,自己病到這等田地,還不許穆遙同任何人提起,有人問起行蹤,推說家中有事回家了。世家子們原就看不上他,見他挨兩板子就賭氣回家,越發鄙視。

打那時,青崖書院便給齊聿添一個“寒門嬌子”的諢名。

……

穆遙憶及舊事,忍不住摸一摸男人前額,熱度果然又開始攀上來。男人微微睜著眼,突兀地說一句,“……那麼多人……好難看啊……”

穆遙不動聲色地看一眼大氅邊緣露著的一點中單衣角,目中寒光一掠即過,口氣水波不興,“都有誰在?”

男人仿佛沒聽見,自言自語道,“太多人了……哪裡來這麼多人……”

穆遙重重推他一把,“都有誰?”

男人悚然一驚,複又皺眉,“不用你管,我都殺了。”

穆遙愣住。

“丘林氏的人,一個一個,都殺光。”男人說完,疲倦地閉上眼,“殺了……都殺光。”

穆遙越聽越覺得不吉祥,掩上男人雙目,“以後再說,先睡覺。”

男人奮力撐著眼皮不肯閉上,“太亮了……好多人來……好多人……”

穆遙四顧一回,此時已是深夜,車內無燈,隻有窗外一點燈火間或透入,映在男人麵上,留下斑駁的光影。穆遙隨手擲一條毯子過去遮住。

車內瞬時伸手不見五指。濃重的黑暗裡,男人沉重地吐一口氣,他仿佛終於尋到一處安全的地方,漸漸鼻息平穩。穆遙沉默地坐在一旁,等男人細微的鼻音變作不間斷的哽咽時,將他半邊身子抱起來,枕在自己膝上,用毯子裹嚴實。

車行一時,韓廷在外道,“郡主,崔滬來了。”

穆遙揭開毯子一角,果然看見崔滬在王府門上站著,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打轉,又往街口張望。穆遙一聲冷笑,“從後門走。”

“是。”

王府熱鬨的夜燈透過窗欞鋪入車內,男人無意識的啜泣立時消失,眼皮一掀便叫,“誰?出去——滾出——”

“是我,穆遙。”穆遙一抬手遮住他雙目,“彆怕,到家了。”

男人掙紮著要睜開,又被穆遙按住,濕沉的眼睫刺在穆遙掌心,又癢又粘。穆遙皺眉,手掌向後移到男人腦後,強行壓著他埋在自己衣襟裡——仍叫他陷在安全的黑暗裡。

男人身不由主迷戀這樣被她抱著的感覺,耳邊是車輪碾壓青石板路的碎響,和著韓廷和胡劍雄在外的說話聲。他聽著聽著便恍惚起來。

下一個瞬間又覺得自己卑劣至極,他想要站起來,想要告訴穆遙,他完全不需要躲在她身後,他完全可以親手殺了許人境,甚至可以親手殺了丘林清,殺了朱青廬,連同秦觀那條閹狗一起殺掉——

但是他卻沉溺在這樣柔軟溫熱的懷抱中無法自拔。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躺在這個懷抱裡,被她這樣溫柔地撫摸,他沒有什麼不可以做——可以撒謊,可以卑劣,可以不擇手段,可以放棄安逸的死亡,留在人間做一條遊走的孤魂。

微涼的一隻手貼住他發燙的前額,男人聽著穆遙的聲音含著一點憂慮,“怎麼抖成這樣……快到了,回去吃了藥就好。”

男人許久才明白那格格的碎響不是車輪的聲,那是自己齒列在瘋狂撞擊。他隻是有一點點難受,他也並不寒冷,為什麼每次都在她的麵前抖得像一隻喪了家的疲憊的老狗?

好難看,好難看啊。

真的太難看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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