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事我聽韓廷說了。”餘效文道,“丘林清畢竟不一樣,監軍這麼一個人,死要麵子活受罪,他想避著你豈非再尋常不過?聽聞昨日你一走,監軍隻坐了一盞茶工夫,人都是蕭詠三背著回去的。”
回去便趕來這裡。穆遙不高興道,“齊聿來了你們怎麼不同我說一聲?”
“你屋子裡有個暖床的,誰敢帶他進來?百般勸著才肯在外等你——誰料還是叫他二人碰個正著。”
枕上的人又輾轉起來,穆遙按住男人薄薄的肩膀,男人倏忽睜眼,驚慌地望著她。穆遙道,“是我,穆遙。”話音方落臂間便是一緊,已被男人死死抱住。他攀住她,奮力將身體完全支起來,烏黑的長發墜下,發梢鋪了滿枕。
昨日一夜都是如此,一時三刻便是一個輪回。穆遙早已習慣,任由他抱住,借機喂些食水。如此又鬨了十數回,等男人終於完全安靜下來,已過正午。
穆遙疲憊已到極致,抱著男人囫圇睡一覺,再醒已是黃昏時分,男人仍舊未醒。穆遙換一身衣裳,打馬往飛羽衛。
丘林海接了穆遙的帖子,過午便來等著,擦黑才見人,半點不生氣,“北穆王。”
穆遙往他麵前坐下,“額赫王來此,應無人知?”
“當然。”
穆遙點頭,“我如今不似當年自由,不與額赫王客氣,請額赫王直說,打算如何議降?”
丘林海道,“不得自由……可是齊監軍的緣故?”
是這麼一個緣故,卻不是丘林海想的那麼一回事。穆遙懶得同他多說,“半點不由人。”
丘林海一笑,“區區一個監軍,北穆王尋機廢了便是。若不好動手,我可代勞。”
穆遙麵皮一緊,“隻說議降事。”
“王庭可每年納貢羊五千匹,牛一萬匹,塞北極品雪蓮一百斤,綿羊毛紗一萬卷。”
“劃界呢?”
“北塞貧瘠,納貢已是牙縫裡往外擠,國界再有所虧,諸部難免不滿,北穆王體諒我,仍按北境線劃界。王庭可向中京稱臣。”
穆遙道,“稱臣是必須的。供物可以減半,即便不納也沒什麼。但不能以北境線劃界,劃界在危山營以北,沈良駐地為界。”
丘林海笑一聲,“牛羊貢物不可能到中京,必是西州代中京收取,算是我貢給北穆王之物。北境線至危山一片大漠,除了崖州城,無一處富饒地。危山是王庭咽喉,我死之後,後繼之君必不肯久讓與中京。若以危山為界,駐守危山必定是西州之責,北穆王以此案議降,無一文錢好處,添的儘是繁難,圖什麼呢?”
穆遙不回答,含糊說一句,“人在其位,當謀其政。”
丘林海點頭微笑,“中京皇帝有北穆王這等忠臣,運氣真是不錯。一年前我同北穆王說的話,永遠作數。北穆王若肯攜西州歸王庭,北塞諸部之首便是北穆王。”
穆遙微笑。
“我另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丘林海道,“齊監軍既是早已與中京有所往來,北穆王親至王庭時,難道不曾向北穆王透露一二嗎?”
穆遙含糊道,“不曾。他不說總有不說的道理,想必是說與不說,並無二致。”
“怎無二致?”丘林海搖頭,“但凡北穆王能有一言半語交待,我至少能阻了丘林清,不叫她折辱齊監軍,給人家烙上難與人言的罪印。”
“你怎麼知道?”
“什麼?”
“你怎麼知道……罪印?”
丘林海麵露尷尬,“此事……王庭無一人不知。冬至日那回我在,大雪,丘林清代父王宴請諸部首領,齊……監軍就吊在宴飲廊下,高澄親自動的手。”
穆遙沉默一時,站起身,“額赫王請回,議過的事,請早日安排。”
丘林海點頭,“北穆王已如約將丘林清召至崖州,我定不會違背然諾。”
穆遙送走丘林海,頂著大風雪回住處。齊聿已經醒了,靠在榻邊,眼望窗外飛雪出神。
神情淡靜,目光明澈——餘效文果然神醫,說晚間恢複便是晚間恢複,一絲不錯。
穆遙走到榻前,齊聿感覺來人,立時低下頭。穆遙挨他坐下,握住他冷冰冰一雙手,“你怎麼樣?”
“我很好。”
穆遙看著他。男人自她入內一直眼睫低垂,躲避的視線和僵硬的身體——處處都寫著“我很不好”四個字。
男人沉默地坐著,忽一時道,“我走了。”
穆遙不吭聲,看著掌中一雙無血色的手慢慢退走,也不挽留。那雙手退出尺餘,忽一時頓住,又攀上來,死死握住她雙臂。
男人握著她,仍不肯抬頭,視線避在褥上。
穆遙雙手扶在男人瘦削的頰邊,迫他抬頭,男人目光同她觸一下就要躲,穆遙欺到近前,雙唇在濕而沉的眼睫上輕輕一觸。男人屏住呼吸,指上立時握不住,身體更坐不住,身不由主便往下倒。
二人借著擁抱的姿勢倒在榻上,男人恍惚地看著她,輕輕閉上眼,“穆遙……”他叫一聲,好像在做夢一樣,“……穆遙。”
穆遙一雙唇碾在男人緊閉的眼皮之上,漸漸嘗出一點鹹澀的水意,便退開一些,由著他去哭。
男人閉著眼睛哭了許久,張口叫一聲,“穆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