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嬤嬤正哼著小調,收拾著在四貝勒府伺候的這些時日以來得到的賞賜。
綢緞珠寶堆了一床,春嬤嬤左摸摸,右摸摸,樂得睜不開眼。
這四貝勒府裡,尤其是魏側福晉的晨院當真是潑天的富貴,即便是禦下森嚴,沒有受孝敬的慣例,但單單隻是主子們賞下來的東西便足矣補上那些蠅頭小利了。
這樣的富貴窩,□□嬤嬤如何舍得離去,當然要死死扒著不放才好。再說了,她平日伺候在跟前看得出來這四貝勒對四阿哥五阿哥都喜愛非常,日後五阿哥有出息了,她這個奶嬤嬤不也能像廢太子的奶嬤嬤一樣做個官太太?
不得了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春嬤嬤笑得眼尾都是褶皺,溫柔可親的麵容也變得貪婪虛偽起來,她猶自不覺,摸著手裡的金戒指,忽然從未關嚴實的窗外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竟像是朝這邊兒來的。
她忙站起身,掀了被子蓋在床上,還未整理好儀容,門已被破開了。
“哪有破門而入的道理——”春嬤嬤不滿的聲音戛然而止,看著門口麵無表情的秦嬤嬤,脖子一縮訕笑道:“您怎麼來了,我這兒也沒什麼好東西招待,您且等等,我給您倒杯熱茶暖暖身子”
“不必了。側福晉有令,召五阿哥侍從前去進謁。”秦嬤嬤不冷不熱地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春嬤嬤還是快些吧,哪有讓主子等著的道理。”
春嬤嬤心中一顫,側福晉何時擺過這樣大的陣仗,忙跟上秦嬤嬤的步子。
望著秦嬤嬤筆直的背影,春嬤嬤心中一陣不舒坦,這秦嬤嬤仗著自己是宮裡頭出來的向來看不上她這種內務府從民間挑選出來的身家清白的嬤嬤。
今兒被她不明不白地嗆了一聲更不會給她好麵子看,這下可好了,想打探打探也不成了。
春嬤嬤忐忑難安地跟著秦嬤嬤到了花廳,進屋一看不止側福晉在,竟然連貝勒爺都在。
秦嬤嬤行禮,春嬤嬤也跟著行禮,隻是彎下來的膝蓋都在打顫,心裡更是一陣發慌。
她用餘光瞄著左右,果然是五阿哥身邊所有的侍從都在,一個個低眉順眼的,等著魏側福晉發話。
方才進門匆匆一瞥,魏側福晉的麵色可算不上好,而五阿哥就在她懷裡,不知是睡著了還是醒著自己在玩兒。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過度恐慌,春嬤嬤甚至能感受到魏紫緩緩掃過來的視線,那目光冷漠極了,又帶著審視的意味,落在身上甚至讓人不住地瑟縮打顫。
“春嬤嬤。”
那樣柔和悅耳的女聲卻□□嬤嬤從心口蔓延出一種風雨欲來的惶恐,她心中抱著些僥幸,上前一步弓下身體,回道:“奴婢在。”
魏紫笑著問她:“你最近吃了什麼啦?”
春嬤嬤腿一軟,跪拜在地,連聲道:“奴婢、奴婢每日所用飯食都是由公公們一道提過來的,不曾、不曾用過彆的。”
“哦?”魏紫好整以暇地問道:“不是罌粟嗎?”
方才抱著哄水哥兒時叫魏紫聞出些不對勁,她用妖力探查了一下,竟發現水哥兒體內竟有微量的罌粟存在。
罌粟久用成癮,水哥兒七八個月大的人,萬一成癮又斷了供應,他哪裡熬得住!
水哥兒已經開始用輔食了,所以罌粟從何而來真不好說。
有可能是混雜在輔食之中,但那樣劑量太大,也不好操控進量。最好的方法是下給兩個奶嬤嬤,以乳汁帶入水哥兒體內。
故而她先將妖力凝聚於雙目,檢查了一下陳嬤嬤,她體內是乾淨的,但也不能免除嫌疑就是了。
說不準她不願傷及己身,故而給春嬤嬤用了罌粟,讓她做這個過度容器呢。
但在所有人都來齊之後,魏紫便明白下藥之人就是春嬤嬤,還是自己下給了自己。
她隻不過問了三兩句話就差點把人嚇死,這樣的人,怎麼會想出這樣的法子?
魏紫眯著眼,看著堂中體麵儘失、語無倫次的春嬤嬤,心中也有些煩躁。即便她不是凡人,也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實在是防不勝防。
“蘇培盛。”胤禛知道罌粟是什麼,正是因為知道是什麼才不能容忍有人會用這種下作的手段來害水哥兒,他聲如冷刃:“帶下去,查清楚。”
蘇培盛應諾,上前利落地捂住春嬤嬤的嘴,卡著肩膀,一下沒耽誤地拖走了。
春嬤嬤被挾製著,一絲聲音一點動作都做不出。
經過王正時,蘇培盛還嫌疑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要他學著點,下回彆弄得像上次似的那樣難看。
王正默默低下頭。
這時,坐在上首的胤禛才悶聲道:“王正,去請太醫。”
他如何不憋悶?在四貝勒府,在晨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還能出現這種事。
胤禛側過頭看向正在揪著繈褓,什麼也不知道的水哥兒。
“不必了。”魏紫忽然出聲,她抬眼,對上胤禛的視線,緩聲說:“水哥兒沒事。”
胤禛眉頭一動。
眾目睽睽之下點出罌粟之事,魏紫並未出具什麼證據,人證物證皆無,胤禛知道她的身份,出言攬下就是在替她打圓場。
但是現在,魏紫直言水哥兒無礙,她想怎麼跟他解釋,還是說……
“晚些妾身自會解釋於爺聽。”
魏紫勾起紅唇,笑意盈盈道。
胤禛心中百感交集,最後化為一腔暖流細細撫過,他低低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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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晚些時候魏紫並沒有解釋給胤禛聽,反而翹著二郎腿倒在床上,撇嘴道:“爺不是該知道的都知道嗎?還要妾身費嘴皮子說上一遭做甚。”
十足的惡霸模樣。
當她不知道呢,就憑胤禛那個多疑又小心眼的性子,她平素又沒有掩飾過,那樣多的破綻,他問都不問一句可不就是自個兒知道了。
竟也能一字不問,裝成什麼也不知道的模樣。
胤禛無法,隻能將她收拾了一頓,才好嚴刑逼問那些他猜測不得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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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七年一整年都過得跌宕起伏,最後餘下的幾日卻格外平淡,甚至有些索然無味之意。
年節過得格外寡淡,不止是眾皇子這麼感覺,就連康熙都隻在宮宴上出現了一會兒便離開了,守歲乾脆就沒去。
胤禛望著胤禎身邊少了的位置,端起酒杯淡淡啄了一口,像是在敬一位此時不能到來的人。
當日在南苑,康熙親口許他可去十三貝勒府看望胤祥,第二日胤禛便騎馬趕了過去,順利見到了胤祥。
胤祥除了神色萎靡了些彆的都沒什麼,見了胤禛便高興得不得了,又嘟囔道:“四哥不必掛懷我,每個月都送那麼多東西,倒叫我在這兒胖了好幾斤。”
“那正好,把瘦的都補回來。”胤禛不能待太久,便直接問道:“塞外發生了什麼,太、二哥出了事,怎麼連你都被牽扯上了?”
提及此事胤祥便是滿臉複雜,但麵對著胤禛他沒什麼好隱瞞的,歎了口氣道:“十八弟中途突發疾病,短短兩日就起不來身了,皇阿瑪擔心得緊,夜裡都親自去探望過幾次。後來有一日,皇阿瑪在十八弟帳中召見我們,那時十八弟就有些……不行了,吊著一口氣罷了。”
說到此處,想起胤祄,胤祥心裡也有些不太舒服,頓了頓才道:“誰知二哥來得特彆晚,還帶著一身酒氣,皇阿瑪當時便龍顏大怒,狠狠訓斥了二哥一番,讓他回去反省。第二日,十八弟的病又穩定了些,當天夜裡我們的帳篷卻叫人圍了起來。到了行宮之後皇阿瑪便要廢太子,羅列二哥諸多罪狀,我、我上前為二哥辯駁。”
胤禛一臉了然,胤祥既然在,便肯定不會白白聽著康熙廢太子。
“皇阿瑪聽了之後說——”
“你的意思是朕在汙蔑胤礽?”
胤祥說完之後舒了一口氣,這些事憋在心中許久,說出來反而暢快了許多。
胤禛這便明白為什麼當日那麼多人卻每一個人敢提及胤祥為何會被圈禁了。
那樣的話,聽過都該當做是沒聽到,又哪裡敢說於彆人聽。
胤禛沒有訓胤祥,他心知胤祥就是這樣的人,赤誠又真摯,即便是知道後果也一定會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