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早飯是我在街角的早餐店買的。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 所以各種都買了些。”林錦陽有點煩躁地看了看自己纏滿繃帶的手, “你先吃吧,我去把手上的東西給拆了。”
“欸, 等一下。”一聽他要把手上的繃帶給拆了,陸清竹當即一臉慌張地抓住他的手腕不讓他碰包好的繃帶, “你不能拆。”
“我們這裡冬天天氣濕冷,傷口要是發炎化膿了很有可能會得凍瘡。你的手傷成這樣一定要好好療養,一點濕冷都受不得, 不然以後落下病根的。”
“可要是不拆我怎麼吃早飯。”林錦陽一臉無奈地攤了攤手,“總不能讓我餓著吧。”
聞言,陸清竹輕輕歎了口氣,腦海裡又浮現出昨晚他替對方上藥的時候看見的那些鮮血淋漓的傷口。
於是他把林錦陽麵前的那碗粥拿在手裡,手握湯匙小心翼翼地貼著碗沿舀起一勺冒著騰騰熱氣的粥遞到對方的嘴邊。
“嗯?”林錦陽盯著自己嘴邊的那勺粥愣了愣。
陸清竹的臉頰慢慢地紅了,林錦陽一動不動的愣怔模樣讓他後知後覺地覺得尷尬,剛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地收回手,那人卻主動含住了那勺熱粥。
林錦陽沒想到陸清竹會願意喂他, 本想著說兩句話逗逗對方,又擔心這隻小兔子臉皮薄會覺得尷尬, 於是就安安靜靜地就著陸清竹的手吃完了早飯。
一餐早飯就在兩個人沉默的氛圍裡結束, 出門的時候外麵的天還是陰蒙蒙的, 路旁的香樟樹葉上還凝著昨夜微白的霜。
陸清竹跟在他身邊,穿著他的衣服愈發顯得瘦小的人就連五官也是白皙清秀的,像隻又軟又白的小兔子,溫順又乖巧。
兩個人就這麼慢悠悠地穿過寂靜的街道, 等到了學校附近的時候,周圍的街道出現了不少來上學的學生。
在那個年代,汽車雖然已經不是稀罕東西,但是在江南小城,會開著上百萬的轎車送學生上學的還是少數。
蘇汐從自家的轎車上下來的時候,扭頭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人群中那道頎長的身影。
林錦陽的個子很高,白楊般挺拔的身材總給人一種難言的矜貴,即使是穿著同樣的衣服走在人群裡也非常顯眼。
她下了車讓司機放學時候在校門口接她,林錦陽從她身旁走過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隻顧著低著頭和身邊的人說話,向來麵無表情的臉上居然罕見地帶著些微笑意。
她認出了他身邊的那個人,那張清秀蒼白的臉,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讓她覺得渾身不舒服。
“蘇汐,你在看什麼呢?”一旁的女生順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那不是八班的林錦陽嗎?蘇汐,你盯著他看該不會是……”
“雨晴,你彆想那麼多有的沒的。”蘇汐柔聲斂去眼裡隱約浮現的厭惡,旋即溫柔地勾唇露出一抹溫潤的笑意,“我隻是覺得,林同學和他的同桌關係真的非常好啊。”
聞言,顧雨晴也好奇地抬頭,看到的恰好就是兩個人並排走在一起,林錦陽低著頭,似乎是在和陸清竹說些什麼,說完還很高興笑了笑。
“你不說我倒還沒怎麼發覺,現在這麼一想,好像林錦陽確實和陸清竹走得最近。”
“說來林錦陽也真的是個怪人,整個班那麼多想要和他做朋友的人,林錦陽卻偏偏挑了那個萬人嫌的陸清竹,也不知道他是看上了陸清竹哪一點。”
“雨晴,你不要這麼說,林同學剛來新的學校,不適應是肯定的,陸同學作為他的同桌,關係自然會好一點,再磨合一段時間就不會這樣了。”
“不接近女生也就算了,班裡想要和他做朋友的男生他也一個都沒搭理,平時隻和陸清竹說話,就連吃飯都帶著陸清竹。難道說……”像是想到了什麼非常可怕的東西,顧雨晴細思恐極,抓著蘇汐的衣袖一臉不敢置信地壓低聲音。
“你說陸清竹他該不會是看上林錦陽了吧。”
蘇汐愣住了。
“雨晴,你在說什麼呢?!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我沒亂說!”
“蘇汐,你不知道嗎?他們八班的人都說陸清竹是個同性戀,和他媽一樣到處招蜂惹蝶勾搭男人,聽說就是因為這個所以他才會被人孤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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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教室裡上完了上午的課,中午林錦陽帶他去附近的餐館,明明手上受著傷不方便卻還是像個孩子一樣硬要吃辣火鍋,他勸了好久最後甚至用上了哄人的語氣,這才把人說服乖乖地去隔壁的粥店。
坐在粥店冷冷的長板凳上一口一口吃著陸清竹喂的粥,林錦陽雖然心裡美滋滋但嘴上還是對那頓辣火鍋念念不忘,操著一口帶著京腔的普通話吐槽身邊的人:“我說陸清竹你怎麼和個老媽子似的,我吃什麼你都要管。”
陸清竹習慣了他的口是心非,沒有反駁什麼,隻是慢慢地把溫度適中的粥喂到他嘴邊,柔聲囑咐他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身體是你自己的,你這麼不在乎自己的傷,萬一以後落下病根這就不好了。”
這個桀驁不馴的人,偶爾給人的感覺卻更像個渴望得到關愛的孩子,無論是說話還是行為舉止都透著一絲讓人哭笑不得的稚氣。
所以他用足了耐心,溫柔地包容他所有的任性,無論是尖刺也好棱角也罷,他都耐心地一一撫平。
說來也奇怪,隻要對象是林錦陽,他就像是有無限的耐心和包容,無論怎樣都不會不耐煩。
“吃飽了嗎?”喂完一碗瘦肉粥,陸清竹拿了張紙巾替他擦掉嘴邊的濕潤。
林錦陽看著那人溫柔乖巧的麵孔,心裡又是一陣暖流緩緩流過。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陸清竹隨口說出的一句話無意間的一個動作都能正中他的心坎,比起那些漂亮的稱讚和恭維,這人簡單的一句噓寒問暖就能把他取悅,讓他像個傻瓜一樣高興上一整天。
不太妙啊。慢悠悠地走在回教室的路上,林錦陽有些自暴自棄地歎了口氣。
要是裴寂川那個混小子知道了,估計會把他嘲諷上整整一年吧。帝都公子哥圈裡脾氣出名暴躁的林錦陽林少,在這個叫陸清竹的人麵前卻乖得很。
就像隻被順了毛的貓,收起爪子不撓人不說,甚至還翻過身露著肚皮親昵地要人家摸摸抱抱。怎麼想都是很丟人。
回到教室後,陸清竹按照慣例去了學校的圖書館看書。
他沒有錢把自己喜歡的書買回家,書店老板雖然一開始對他很客氣,但是三天兩頭地看書不買,久而久之也就不歡迎他再進店,能讓他靜下心來看書的地方也就隻有學校的圖書館。
推開門沿著陳舊的書架往右邊慢慢地找,圖書館的藏書不多,而且都是舊書。而他最常翻閱的,就是第二層末端的那本詩集。
博爾赫斯的詩集,他百看不厭。每次路過書店,他都很想進去買上一本。
他抬頭伸出手想要把那本書從書架上拿下來,可卻有另外一隻手先一步從他手底下把那本詩集給抽走了。
他扭頭,身旁的少女亭亭玉立,眉眼溫婉動人。說話的嗓音乾淨得就像一捧純澈的泉水。
“陸同學也想拿這本書嗎?抱歉,是我唐突了。”
“不,沒事。”陸清竹勉強地笑了笑,“既然是蘇同學先拿到了那就你先看吧,我看彆的就行了。”
說著就轉身去了另一邊的書架。
他知道蘇汐來圖書館根本就不是為了看書。
以她的家庭狀況,隻要是她想看的書,說一聲就會有人替她統統買回來,根本就沒必要特地跑到學校的圖書館裡,翻看這些泛黃的舊書。
她會來這裡,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不其然,他到了另一個書架前,蘇汐沒過多久也緩緩踱到了他身邊,手握著那本詩集笑得溫婉可人。
“陸同學你喜歡赫爾博斯的詩集嗎?真的是太巧了,我也非常喜歡。”
“對了,不知道陸同學你知不知情,同屆的學生裡似乎有些對你不利的傳聞。”蘇汐的話鋒猛地一轉,他翻書的手微微一顫,再抬頭的瞬間身旁的人已經是另一副表情。
一副他曾經見過,甚至一度成為他噩夢的陰冷表情,像是五彩斑斕的毒蛇,柔媚又瘮人。
他心裡一驚,蘇汐看著他的表情一臉不以為意,隻是繼續自顧自地開口。
“雖然我相信陸同學你肯定和那些謠傳無關,但是一個人會被所有人孤立,就算這個人是無辜的,原因也一定出在他自己身上。”
眼前的人抬眸專注地看著他,臉上是一貫溫柔的表情,可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睛卻和記憶中的冷漠無情緩緩重疊,冷意刺骨。
他想起那個夕陽如血的黃昏,躺在病床上的少女笑顏如花,溫柔的嗓音落在他汩汩作痛的耳膜上,針刺般尖銳的痛。
【那張配型報告上的名字究竟是不是你,這重要嗎?】
【你的繼父當初可是迫不及待地簽下了這份合同拿走了五十萬,想來就算不是捐骨髓,捐些其他的,比如腎啊肝啊什麼的,你的繼父也會願意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