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兒漸漸熱起來,日頭對著曬,人也開始發汗。阿九扶著陸氏的手,陪著她在庭院中散步。
陸氏身體虛弱,聲音也無所,沒走兩步,已經一頭的汗。陸氏揮揮手,在旁邊的石頭上坐下來,喘著氣兒和阿九說話:“阿九啊,你們成婚也有幾個月了,你這肚子有動靜沒有?”
這話題說起來有些羞澀,阿九羞羞地應了聲,“哪有這麼快?這事兒也得看緣分不是?”
陸氏笑起來,笑容有些蒼白:“我隻是怕,我看不見我的孫兒咯。”
阿九臉色一變,變得嚴肅起來:“您說得哪裡話,怎麼會?您現在身體已經好了很多了,日後會一天天好起來的。”
陸氏搖頭,抓著阿九的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阿九,你們都彆哄我。我自己的身體自己心裡清楚,我死了倒是不要緊,我就是放不下國公爺,也放不下阿采,放不下你。”
她說著,歎了一口長氣:“你們啊,我誰都放不下,可是又不得不放下。有時候我都在想,為什麼老天爺這麼不公平?我也沒做什麼壞事,甚至還算良善,怎麼就到了這步田地呢?”
阿九瞧著她的神色,有些哽咽:“您彆這麼說。”
陸氏搖搖頭,“罷了,不說這些了。但是你們也得抓緊才好。”
阿九沒答,又扶著陸氏回房。
近來江采在外頭得了勢,聽說他很得三皇子器重。眾人都在猜,他是憑什麼本事做到的?
畢竟江采身份尷尬,當時可是差一點就成了葉家的乘龍快婿。而三皇子,顯然是看不慣葉家的。
可江采就是做到了。
三皇子的車馬從街市上行過,悠悠地停在江家的門前。江采與三皇子告彆:“臣拜彆殿下。”
三皇子點點頭,“去吧。”
看著江采背影進門,三皇子趙平皋才放下簾子,無聲地笑了笑。
屬下勸道:“殿下,此人身份尷尬,您為何……”
三皇子搖搖頭:“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讓他為我所用,哪怕他並非真心,可他有價值,那便夠了。二哥那邊,近來有什麼動靜?”
屬下搖頭:“沒有什麼大動靜,二皇子的人已經出了京城,我們的人一路跟著,並未發現有什麼異動。”
三皇子冷哼了聲,隻說:“不可輕視。”
他這二哥可不是省油的燈,雖然說如今不在京城,在千裡之外,可也不容小覷。如今父皇身體一起不如一日,任何小事都不能忽視。
屬下點頭:“明白。”
富麗堂皇的車馬很快隱沒於夜色之中。
*
江采進門的時候,阿九正在屋子裡繡著東西,她手裡拿著一件寢衣,是給江采新做的。
屋子裡的燈亮著,映出她的影子,投在牆上。江采忽然心裡一暖,悄聲靠近,一把從身後攬住阿九的脖子。
這動作無比親密,阿九一愣,才反應過來:“你回來了,我讓小廚房給你溫了湯,可要喝一碗。”
江采的下巴擱在她頭頂,應了聲:“嗯。”
阿九雖說著要起身,可沒動,享受著這難得的親昵。她的心跳得很快,直到江采鬆開手。
江采笑道:“去吧。”
阿九放下東西,起身出了門。江采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心裡的愧疚消散了些。他如今所做,皆是為葉玉珠。他越是取得了成功,越覺得對不起阿九。
阿九從小廚房端了雞湯過來,臉上含笑:“快喝吧。”
江采拿過勺子,嘗了一口:“嗯,很是不錯。這可是阿九親手做的?”
阿九點頭:“是,我今天親自熬的雞湯,給母親和父親送了些去。”
江采點點頭:“嗯,好阿九。”
阿九目光與他對視,竟然從他眼中看出了一絲溫存。阿九大驚,卻又隨後泛出一些甜蜜。
她低下頭,“你先喝著,我繼續去做衣裳了。”
江采嗯了聲,一邊喝湯,一邊旁觀她做衣裳。
待喝過湯,江采去洗漱。
福珠進來,和阿九說話:“夫人,聽說今天是三皇子殿下送少爺回來的。”
阿九嗯了聲,反應平淡。福珠不滿:“夫人你就不好奇,少爺這是要做什麼嗎?”
阿九搖頭:“他要做什麼是他的事,我沒必要好奇。何況這種事,到時候總會知道的。”
福珠啞口無言,隻覺得阿九太信任江采了。
不過阿九說得對,江采做的事,的確很快就知道了。
江采得了三皇子的推舉,竟有機會直接去了禦駕之前。按理說,這是不合規矩的。可規矩是天家定下的,也沒人敢說天家的不是。
聽聞江采得了皇帝的賞識,皇帝破格提拔他入了仕。這之間,不過花了半年而已。
這消息傳到阿九耳裡,已經傳遍了京城。江采回來的時候,陸氏也知曉了消息。
陸氏臉色蒼白,全然看不出什麼情緒,隻是淡淡道:“不錯。”
江采來見陸氏的時候,還穿著一身官服。陸氏點點頭,再說不出什麼。她清醒的時候已經越來越少,仿佛已經油儘燈枯。
江遜為了陪伴陸氏,前些日子已經向皇帝請辭。這等人之常情,皇帝自然也沒挽留。江遜這些日子,一直陪著陸氏。
見了江采,也隻是淡淡地說了句:“嗯,你長大了。”
江采看著陸氏那模樣,不由得心中苦楚。可這苦楚不能在陸氏麵前顯露出來,隻好等回了房,和阿九顯露。
阿九是一個合格的被傾訴者,她安靜地聽著江采的話,安慰他,給予他心靈上的慰藉。江采說罷,忽然又笑起來,與她繾綣纏綿。
近來阿九時常有一種錯覺,她好像離江采更近一步。
這種感覺讓她覺得惶恐,同時又竊喜。偶爾想,若是日子這樣長久地過下去,似乎也不錯。
但日子總是曲折而又瑣碎的,這種美好的願望,總是難以實現。
江采的官職不算太高,也不算太重要。但看得出來,江采很重視這官職。聽聞他做得也極好,阿九是很替他高興的。
但高興的情緒終究比不上擔憂,因為陸氏的病似乎到了山窮水儘的時候。
陸氏每日都在床榻上躺著,清醒的時候很少。大夫說,隻怕就在這幾天了,叫他們準備好後事。
到這時候,阿九心裡被一種巨大的恐慌吞噬。可她無法說出來,也沒人能給她依靠。江采也是一臉愁容,阿九反而還要安慰他。
阿九看著陸氏那憔悴的樣子,恍然記起她生母過世的時候。那時候她才八歲,其實情緒並不那麼強烈,對很多事情的認知,還沒有那麼深刻。也不是很能體會,所謂死亡,到底代表著什麼。
可今時不同往日了,她已經明白死亡代表的含義。陸氏這個人即將長久地從世上消失,她對阿九的愛,她的所有的不甘都會消失。
阿九很害怕,她夜裡做夢,夢見陸氏去了。她被一種揪心的痛楚所抓住,從睡夢中醒過來。
阿九醒過來的時候,身邊隻有江采。可江采睡著了,麵容裡也帶些憔悴。
阿九睜著眼,看著麵前的紗帳,感覺到一種巨大的空虛。
毫無疑問,她愛江采。可是……這種愛,甚至得不到寄托,隻能輕飄飄地在她自己心裡發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