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閉上眼,覺得自己或許上輩子做錯了什麼事,因而這輩子,要受這些痛苦。
翌日清晨。
阿九起了個大早,去給陸氏請安。剛到門口,便聽見陸氏去了的消息。
阿九停住了腳步,忽然感覺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她一個踉蹌,聽見寶珠的聲音:“夫人!”
阿九深吸了一口氣,眼淚嘩啦留下來。陸氏去了,她的母親去了。
阿九衝進房間裡,隻見江遜在床邊站著,緊緊地握著陸氏的手,一雙眼通紅。阿九跌跌撞撞,跪在床前,哭出聲來。
“母親。”她低聲喊了一聲。
但沒有人回應她。
陸氏去了,江采收到消息趕回來,也是噗通一聲跪下,紅著眼眶說:“對不起,母親,兒子沒能讓你享福。”
阿九握住他的手,緊緊地握住,試圖從他那裡汲取一些力量。
這是一段亂糟糟的日子。府裡氣氛壓抑,辦著白事。
阿九強打起精神,操辦陸氏的後事。江采成日裡精神不濟,與阿九傾訴:“阿九,日後我隻有你了。”
阿九輕撫著這個男人顫抖的背脊,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江采又說:“阿九,我們要好好的。”
他已經失去了太多的人,再也經受不起更大的失去了。
江采這麼說了,阿九就這麼信了。
可阿九沒想過,人心是會變的。
小時候那個挺身而出保護她的少年,長大之後,也會變成另一個麵目可憎的人。
*
陸氏去後,江遜意誌消沉,乾脆退出了官場。原本皇帝是放他的假,可他堅持要退,皇帝也沒攔。
江遜退後,府裡便由江采當家。而阿九,則成了府裡的管家婆。
江采的事業似乎節節高升,聽聞他升了官,很得賞識。江采回來,也會與她分享自己升了官的喜悅。但是隻有喜悅,而不會說,他是如何升了官,如何得了賞識,這其中有沒有什麼曲折。這些統統都沒有。
他隻說:“阿九,我升官了。”
而後阿九就誇:“阿采真厲害。”
似乎他就隻是為了得阿九一句誇讚,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阿九聽到的那些消息,都是從彆人家的夫人那兒。男人聚會,女人也聚會,隻不過聊的東西不一樣。
男人聚會,聊升官發財,女人聚會,聊誰家趣事。當然,也有些許交叉。
阿九就從中聽到了很多關於江采的消息。
“江夫人,聽說你家那位近來做了件大事……”
阿九隻是微笑應著,心裡卻在說:哦?原來如此。
江采也常說:“好阿九,我的妻。”
阿九不知道這話她該不該放在心上,她常想,她同江采過這麼多年,等到日後垂垂老矣,能不能也如同陸氏和江遜那般?
這太難預測,畢竟生活太過曲折。
江采與阿九成婚一年後,京中盛傳他們夫妻恩愛。尤其是江采從不納妾,可見用情至深。
阿九不敢信,畢竟她一直清楚,江采心裡愛著葉玉珠。他不納妾,興許隻是因為愛著葉玉珠。
可眾人早都忘了葉玉珠,忘了曾經與江采郎才女貌天生一對的是葉玉珠。
她們忘了,可阿九不敢忘。
因為江采不曾忘過。
第二年,江采與阿九生活平順,仍舊叫人豔羨。到第三年,阿九聽得多了,差一點就要信了。
但是這一年,江采官至丞相。江丞相,又叫阿九不敢忘。
那日江采回來,與她溫存許久,動作溫柔,語氣呢喃。不過到了夜裡,阿九卻聽見一句久違的葉玉珠。
她歎口氣,替江采掖上被子。
*
又是一個冬天,京城的第一場小雪落下來。
歌舞升平裡,有人小聲道:“喲,下雪了。”
江采看向外麵,不知道為何,他這兩天眼皮跳個不停,總覺得有什麼大事發生。
見他走神,有人調侃:“江相可是想念家中嬌妻了?”
此話一出,滿堂哄笑,就連歌舞伎也笑起來。
江采隻是淡淡笑了笑,笑容甚至沒到眼底。他在官場混跡三年,已經能夠熟練地隱藏自己的情緒。也能不怒自威,讓他們心生畏懼。
他們說起阿九,江采便想起阿九。阿九定然在家中等著他回去,想到這裡,他才真的笑到眼底。
江采舉杯飲儘,“今天就到這裡吧,我該回去了。”
在眾人促狹的目光裡,江采麵不改色下樓去。
這裡是京城最熱鬨的酒樓,除了吃飯,自然還有彆的事情可以乾。江采喝多了幾杯,下樓的時候,步子已經沒有那麼平穩。
當那人撞進他懷裡的時候,江采甚至愣了愣,才反應過來。
還是江為先倒吸了一口氣,“葉……”
江采陡然清醒過來,“閉嘴。”
他看著懷裡的人,隻覺得周身的血液都倒流一般。懷中這人一張臉,分明和葉玉珠生得一模一樣。
懷中的人顫抖著,似乎也是不可置信的樣子,她緊緊地揪著江采的袖子,似乎怕他就這麼走了。
江采看著她的眼睛,那些噩夢倏然重現。他不由地心裡一顫,而後將披風攏緊了懷中的人,帶她出了酒樓。
她一身的傷,衣裳破破爛爛的,顯然過的不是什麼好日子。
後麵有婆子追上來,“這位爺……您不能這樣,這是我們新買來的……”
江采眼神一冷,江為會意,拿出一遝銀票,惡狠狠地威脅:“賣身契交出來!”
婆子被看得一抖,接過銀票,從一遝賣身契中找到了葉玉珠的。那上頭隻寫了玉珠,隱去了姓氏。
想來也是,若非隱去了姓氏,她如何能活下來?
江采帶著葉玉珠上了馬車,他想他應該狂喜,可是除了喜悅,他竟然還有一種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