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見到她摔得滿臉都是灰,還疼得齜牙咧嘴,不由都笑出聲。
葛慧頓時腦袋暈漲漲的,揉著自己疼得要命的膝蓋,還狠狠剜了兒子一眼。
望著這一幕,嗒嗒已然目瞪口呆。
不過——讓她驚訝的,並不是葛慧摔倒。
她驚訝的是,灌木叢中的那個人。
等大家都散去了,嗒嗒小跑到了顧子頌麵前:“你為什麼要砸她?”
“她罵人。”顧子頌神情冷淡,垂眸看著地上的小石子。
“大人說,小朋友不能打人。”嗒嗒弱弱地說,“不過,你是在為我出氣嗎?”
“不能主動打人,那被欺負的小朋友該怎麼辦?”顧子頌看著嗒嗒,有些固執地說,“就是因為我們總是任人宰割,這些人才會得寸進尺。”
嗒嗒滿眼愕然,這個哥哥說的話,好高深啊。
她覺得這哥哥說的話並不全對,可又沒法反駁,腦瓜子轉得飛快,許久之後才說道:“那可以找爹娘保護你啊!”
小妹妹的聲音軟軟的,仿佛是在絞儘腦汁之後,愣是幫他想出了一個辦法。
顧子頌微微一愣:“我——我沒有父母。”
他的聲音中透著幾分黯然,眼神遲疑,沒了之前的冷漠。
嗒嗒見不得人餓肚子,見不得人難過,更見不得人沒有父母。
若是沒有爹娘在身邊,小朋友豈不是吃不飽,也沒人陪著做遊戲、講故事了嗎?
“我可以把爹娘借給哥哥用一用。”嗒嗒篤定地說,“讓他們保護你。”
顧子頌看著嗒嗒天真的神情,嘴角緊抿。
他記得那天在學校門口,他見過這小妹妹和她母親。
她們望著他時同情的眼神是一樣的。
可同情才不管用。
借來的父母,也不可能保護他。
“不用了,我能保護自己。”顧子頌說完,轉身要走。
然而他剛從灌木叢的遮擋處走出來,就差點撞上董萍。
董萍這會兒是帶著顧方去買完肉包子回來的,一見到他,便是滿心不歡喜:“走路都不看人?”
顧子頌沒有出聲,低著頭要跟她回家。
可顧方卻扯扯董萍的衣袖:“媽,肉包子。”
“真是怕了你,你對我要是有對他這麼上心就好了。”董萍嘮叨了一句,將紙包打開,往前一遞,“這肉包子,給你買的。”
又軟又白的肉包子,連褶子皮都比家裡捏得精致,光是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嗒嗒就已經感覺到鼻尖飄過一陣香氣。
這個哥哥看起來總是不開心的樣子,希望他吃了包子,就不會難過了。
“吃啊!”董萍皺眉,催促一句。
“哥哥吃肉包子。”顧方小聲說,“很香的。”
不得不承認,這個弟弟,是顧子頌在家中的唯一溫暖。
他臉上緊繃的表情不自覺舒展開,伸出手,想要去接那肉包子。
可不想他的手還沒碰到紙包,就見董萍將手腕向下一轉。
而後她鬆開手中的包子。
“怎麼掉了?”董萍不太在意地看一眼,冷冷地看著顧子頌,“你撿起來吃吧。”
地上都是灰塵,包子上沾了不少,看起來都很臟。
顧子頌眼底的最後一絲期盼消失,唇角變得僵硬,他抬起眸,對上董萍幸災樂禍的眼神。
“怎麼不吃?這包子很貴,是方方特地讓我給你買的,難道隻因為掉在地上,你就準備給扔了?”董萍不悅地說,“不乾不淨,吃了沒病,你就不能懂點事?”
顧子頌低下頭,望向地上的包子。
片刻後,他蹲下來去撿,臉上看不出情緒。
董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人人都說這個孩子懂事,讓她好好養著,但她心中總是不服氣,也不甘心。
就
因為收養了他,她肚子裡才有了顧方?
真是滑稽,這樣說來,她懷胎十月所受的苦都敵不過“福氣”兩個字了!
誰家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想到往後家裡還要供他吃穿念書,她就恨不得立馬趕走他。
但是現在趕走這個孩子,她會被老家那些長輩或親戚的唾沫星子淹死。
因此,董萍隻能想儘辦法刁難他,好讓自己得到心理上的平衡。
“還不快吃?”見顧子頌像個木頭一樣杵在那裡一動不動,她出聲催促。
“媽,太臟了,我的給哥哥分一半。”顧方著急地說,還低下頭,想要將自己咬了幾口的包子掰成兩半。
“他自己掉的,他不吃誰吃?”董萍的語氣一下子急了,厲聲斥道,“這都是誰給慣的臭毛病?”
董萍咄咄逼人,仿佛他若是不吃下這口包子,今天這事兒就過不去了一般。
顧子頌便緊緊握著包子,送到自己的嘴邊。
他的唇有些乾澀,蒼白的臉上寫滿木然。
那包子明明已經臟得下不了嘴,可為了不被趕出家門,他隻能吃進去。
原本噴香的包子,此時對他而言,變得毫無吸引力。
顧子頌麵無表情地看著上頭的灰塵與發絲,張開嘴巴。
看著他的樣子,嗒嗒神情茫然。
她在預言鏡裡見過自己的哥哥,哥哥衣衫襤褸,吃著從地上撿起來的臟饅頭,囫圇吞下去,填飽肚子就完事。
這會兒望著顧子頌的側臉,嗒嗒忽然覺得,他和哥哥好像。
“不要吃!”嗒嗒猛地跳起來,將顧子頌的手腕往下扳。
小嗒嗒咬牙切齒,用的是吃奶的力氣。
顧子頌壓根就沒反應過來,隻一會兒工夫,手中的包子就被嗒嗒搶走了。
隻見嗒嗒緊緊攥著個大包子,舉高了手,怒目瞪著董萍,興師問罪:“你為什麼要欺負這個哥哥?”
嗒嗒人小,聲音卻是有爆發力的,她將後槽牙咬得咯嘣響,生氣地衝著董萍喊,不一會兒工夫,就有不少人圍了過來。
“這小孩是哪兒來的?”
“長得真好看,跟上回電影院門口畫報上那小演員似的。”
“瞧她還在生氣呢。”
大家都覺得有趣,便逗她:“小孩兒,你生什麼氣?”
嗒嗒正愁
沒人給這哥哥主持公道,立馬將剛才發生的一切複述了一遍。
幾個鄰居本來隻是來看熱鬨的,聽小女孩把話一說,倒是立馬覺得事態嚴重了。
“掉在地上的包子怎麼能吃呢?咱也不是真缺這幾毛錢,不至於吧。”
“孩子吃壞了肚子,到時候得多受罪啊!那天我女兒就是不知道吃了什麼,整整鬨了半個月肚子,瘦了三四斤呢!”
“就算你非要讓孩子吃,那至少得把包子上麵臟了的皮給撕了。你說是吧?”
住在這兒的都是職工大院裡的人,都有正經的國營單位工作,平時董萍進進出出,經常與他們打照麵。
現在看著大家圍上來,她的臉色已經緊繃,再一聽嗒嗒與這些人你來我往的對話,頓時頭皮發麻。
這孩子,是存心來害她的吧?
董萍倒吸一口涼氣,趕緊解釋道:“你們真是誤會了,怎麼能聽一個小孩瞎說呢?這包子壓根沒掉地上,要不我還讓孩子吃?”
嗒嗒腦袋一歪,覺得情形不對:“我都看見你把包子丟地上了!要不你讓大家看看這包子是不是臟啦!”
董萍太陽穴都跳了,未免露出破綻,趕緊將那包子搶過來,五指攤開抓得緊緊的。
也不知道小女孩和她是什麼仇,什麼怨,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擺她一道!
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她難道要發飆嗎?
往後還要在這院子裡做人的!
董萍自認倒黴,隻能溫柔地問顧方與顧子頌:“包子沒掉地上過,對嗎?”
兩個孩子沒出聲。
“瞧他們,都被你們嚇到了。”董萍便轉過臉,耐下性子,皮笑肉不笑地衝著嗒嗒說道,“以後彆亂說話了,小孩子可不能說謊哦。”
嗒嗒的小拳頭都握緊了,嘴角氣得繃成一道直線。
“你要是答應不撒謊,阿姨就回屋給你拿糖果吃。”董萍又哄著嗒嗒道。
這下子終於有人動搖了自己的立場。
小孩子是不至於說假話陷害大人,不過也許她看錯了呢?
見鄰居們開始向著自己說話,董萍鬆了一口氣,不由冷冷地掃了嗒嗒一眼。
一個小孩子而已,能掀起什麼風浪?還不是分分鐘就能糊弄過去!
“她說不乾不淨,吃了沒病!”突然,嗒
嗒又大聲說道。
董萍抿了抿唇,正要讓小孩彆再胡攪蠻纏,卻聽她嚴肅地說:“你說不臟,那你自己怎麼不吃,要讓這哥哥吃呢!”
小小姑娘義正辭嚴,因為氣憤,小胸脯都劇烈起伏著。
董萍做夢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會被一個小孩逼問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她支支吾吾半天,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表情僵硬。
若是眼下沒這麼多人盯著,她真恨不得抽這孩子一頓。
“小朋友,你彆太過分了。”董萍壓低了聲音說。
“你吃。”嗒嗒堅持道。
顧子頌看著嗒嗒。
他起初見這小妹妹好欺負,見她被她舅媽教訓,便忍不住出手。
可沒想到,小妹妹受了委屈就要說出口,甚至還會為他出頭。
從來沒有人會為他出頭。
“我不吃。”董萍咬牙切齒。
“那就是臟包子。”嗒嗒“哼”一聲,撇過腦袋。
“我是不餓。”董萍握緊了拳頭,一張臉通紅。
這下有好事的大媽插了一句:“那讓你小兒子吃。”
董萍怎麼可能將這臟兮兮的包子往自己寶貝兒子的肚子裡塞?
要是吃壞了就不得了!
可這事,擺明是過不去了,她不想被人議論!
於是在這當口,董萍臉色一沉,硬著頭皮咬了一口包子。
這咬下的一口,仿佛纏著頭發絲,董萍隻覺得一陣作嘔,想要吐出來。
可轉臉一看,大家居然圍著看,誰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董萍便隻能把心一橫,將包子往嘴巴裡塞,一口接著一口,直到大半個包子下肚。
這包子已經吃了,但董萍仍覺得彆人在看自己笑話。
她黑著臉,自顧自回家去,後頭兩個孩子跟著。
等到快走到家門口時,她恨恨地瞪著顧子頌:“這事兒我跟你沒完!”
可她話音剛落,腹中一陣絞痛,最後便隻能在廁所裡蹲了一晚上,連找孩子麻煩的力氣都沒了。
……
而另一邊,許廣華第一次上付家的表現,讓付叢森與鄭平娣感到意外。
他們本來以為這是個粗鄙的泥腿子,沒讀過書,與付蓉根本不是同類人,隻是憑著一張嘴巴哄得她嫁了。
可沒想到,他們都猜錯了。
許廣華是非常實在。
他家境不
好,也沒念過太多書,但卻有一個優點,那就是不管做什麼都緊著妻女。
這讓老倆口放下心。
到底不是什麼難相處的人,付叢森與鄭平娣還算客氣,沒有為難許廣華。
但臨走之前,他還是找了一個機會與他們單獨談談。
“我也有一個女兒,如果嗒嗒未來的丈夫像我一樣,我和付蓉一定也會不放心的。現在說再漂亮的話,也沒辦法讓你們安心,我會用行動來證明。”
付叢森問:“你拿什麼行動證明?”
“我們老隊長說,村裡在商討一個新的政策,叫作包產到戶。村乾部會把一部分的產業平均分配下來,村民們多勞多得。”
“不按公分了?”付叢森驚訝地問。
“還是按照工分來分糧,但每一戶人家分的糧食不同。”許廣華說,“等到了那個時候,農村會有新的麵貌。”
這倒是一個好消息。
若是包產到戶實行得好,恐怕是能刺激農村經濟的。
這下子,付叢森與鄭平娣的眉心徹底舒展開來。
倒不是因為他們認為許廣華將來承包養殖場或是農田能賺多少錢。
他們是覺得,一個年輕人在條件最艱苦的時候不會故步自封,思想也是開闊的,那就不一定沒有出路。
……
離開付家時,鄭平娣瞅著小外孫女,依依不舍。
嗒嗒咧開嘴笑笑:“姥姥,嗒嗒還會來看你的!”
孩子說的話又怎麼能當真呢?鄭平娣看了付蓉一眼,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兒,還願不願意回這個家。
“姥姥、姥爺,你們放心吧,嗒嗒說要來看你們,就一定還會再來的!”嗒嗒認真地說。
見自己的父母露出期盼又小心翼翼的眼神,付蓉在心底歎一口氣。
她曾受過很大的傷害。
可事實卻告訴她,那些傷害出自於他們的關心與愛。
心結尚未化解,可嗒嗒的笑臉,卻讓她稍稍釋懷。
“總校經常要開會,我經常會來。”付蓉猶豫一陣,又說道,“到時候,我帶嗒嗒一起來。”
鄭平娣立馬露出欣喜的神情。
天已經黑了,回村的車還有最後一班。
嗒嗒左手牽著爹,右手牽著娘,說起自己這兩天都玩兒些什麼。
付蓉便耐心聽著,眼底滿是溫
柔。
“對了!姥姥住的大院裡,住著一個可憐的哥哥。那個哥哥一直被欺負,今天還差點吃了一個臟兮兮的大包子。”
“是嗎?那嗒嗒要想辦法幫助他呀。”
小嗒嗒這話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他們便也隨意聽著。
可突然,她又說了:“爹、娘,嗒嗒覺得他和哥哥有點像。”
氣氛驟然凝滯片刻。
“什麼哥哥?”
“嗒嗒自己的哥哥。”嗒嗒自然地說。
許廣華不由擔心地看付蓉一眼,提醒道:“嗒嗒不許胡說。”
可不知怎的,付蓉卻沒有避開這個話題:“嗒嗒是從哪裡知道哥哥長什麼樣子的?”
“夢裡。”嗒嗒說。
“那你又是在哪裡見到哥哥的?”付蓉又問。
嗒嗒的小手指向顧家的方向:“哥哥在他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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