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胡曼柔的說法, 沈璟之是救起她後,為她的閨譽考慮,才將此事隱瞞下來,可她卻不願因為這些虛名而磨滅了這份恩情, 所以才將此示眾。
至於她自己的名聲問題, 人姑娘說的十分正氣淩然:“謠言止於智者,不能為了那些小人之言而辜負了沈大哥的一片好意。”
不得不說, 白楚在旁邊聽著都覺著自己是長見識了, 都說古人含蓄內斂,原來是這種含蓄法麼?
短短幾句話,黑得都能掰扯成白的, 偏偏胡曼柔的神情雖然蒼白柔弱,柔美的眉眼間卻恰恰好流露出一抹堅決, 這種奇異的反差尤其能觸動人心。
沈瑜之就坐在她身邊, 聽著胡曼柔這一番表現, 感慨著歎息道:“胡小姐看著安靜柔弱, 性情卻要比許多男子都要堅韌赤誠一些。”
說罷, 他一轉頭就對上了白楚飽含深意的眼神, 不由一愣, 想了想, 湊近她小聲說:“楚華, 你是不是又在我臉上偷偷點墨水了?”
白楚有些無語,她隻是有天趁他午睡的時候做了回惡作劇,怎麼就拿捏著不放, 動不動就懷疑她。
“沒有,”她露出一抹微笑,“我隻是覺得三哥你真是難得的赤子之心,深深感佩而已。”
沈瑜之白皙如玉的麵頰微微泛紅,有些不好意思地彆開眼,唇角抑製不住地上揚:“楚華,你過譽了。”
白楚默默地收回視線,聽著小八在腦海中播報他好感度上升的聲音,在心底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像沈瑜之這樣好騙的人,怪不得能吸引那麼多走心機路線的女子,實在是成就感太強了。
要是昨晚遇上的不是沈璟之而是他,這會兒肯定被人給得手了。
哎……
她萬萬沒想到,這個任務最難的部分不在鬥女主,而在怎麼守護男配的清白。
胡曼柔的套路固然能生效,但實際上但凡心腸硬一點,或者早早在心底有了戒備的人都不會上當,這就是權勢帶來的根本性區彆。
即是在場的大多數人,甚至連沈瑜之都對胡曼柔有一定程度的憐憫心,但隻要長公主不買賬,她所費心籌謀的一切照舊是無用功。
長公主滿臉溫柔親和的笑意,使派身邊的婢女前去將胡曼柔攙扶起來,笑道:“胡小姐的謝我先收下了,隻是璟之那邊,可能是你落水驚嚇時看錯了人。”
“昨日他就與我說過,夜深漸涼,是他派去雲霄院取披風的小廝正好遇上了你落水,才及時出手將你救了上來。”長公主緩緩出聲,“璟之善武你也知道,連著身邊的小廝都是從小跟著他練武的,身形都差不多,武藝也尚能出去見人,許是你以為這府上精通武藝的隻璟之一人,這才誤會了。”
不緊不慢的一段話下來,將胡曼柔的話全數堵了回去,一點餘地都沒剩下,難道她能咬定了即是在生命垂危是還能清楚的看見救她的人長什麼模樣麼?
況且白楚也知道,救她的確實隻是沈璟之的身邊人。
顯然胡曼柔不是不識趣的人,順著長公主的話答應下來,垂眸輕聲道:“無論是誰,曼柔都該好生謝謝他的,隻是男女有彆,曼柔不敢逾矩,鬥膽請長公主替曼柔傳達一聲謝意。”
好嘛,這會兒就男女有彆了。
臨出褚玉閣的門,白楚看著身邊對方才裡頭一場機鋒渾然不知的沈瑜之,長長地歎出一口氣。
怪不得都說三個兒子裡長公主最疼愛的就是沈瑜之,連她這會兒都忍不住生出幾分母愛來了,這麼單純傻愣的孩子,以後可怎麼辦喲?
【嘻嘻,楚楚,你總算意識到要好好愛護男配啦!】小八作為一枚剛出廠的係統,對人類複雜的情緒係統沒有多少概念,縱使能聽見她的心聲,也隻以為她是真對沈瑜之生出了情意,才有憐愛之心,興奮地就差在她腦子裡蹦迪了。
【不是說去盯著白音華了麼?】
【沒意思,】小八很委屈,【女主成天就悶在房間裡,不是畫畫就是繡花,無聊死了。】
白楚好奇地問道;【之前說要給她定的婚約呢?她不管了?】
【是啊,】小八高興道,【要是女主不嫁給男主,能過得平安幸福,沈瑜之可能也就不會再惦記她了!】
畢竟原書中,就是白音華不斷遭遇到各項險境和磨難,而且讓沈瑜之覺著這其中有他的責任,才一步一步愈加放不下。等到女主安定下來,他不也就收了心,跟白楚華好好過日子了麼?
白楚笑了笑,人心要是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就比如今早胡曼柔鬨得這一出,她是不死心非要賴上沈璟之麼?白楚覺得也不儘然,她或許隻是想借此彰顯自己的存在感而已。
名聲固然重要,但想也知道,就是為沈璟之,長公主也不會放任傳出有關胡曼柔落水的風言風語。她這會兒來了這一出,一方麵能掙得他人的憐惜和尊重,畢竟將感恩情誼放在自身虛名之上的女子,隻看沈瑜之的感慨就知道,十分刷好感度;另一方麵,她溫順坦誠且毫無怨色地應下將她救上來的不過是沈璟之身邊的小廝,也能說明她的落水確實是意外,沒有摻雜功利之心。
但凡之前有懷疑這是胡曼柔為了攀附沈璟之設下的計謀,這時候都得打上個問號。
看來胡曼柔想要留在沈府的決心較書中更甚,就不知道她的目標是不是也像書裡那樣,改成了沈瑜之。
書中男配心係女主,對其他女子不假辭色,即使胡曼柔費儘心機、使儘手段成了沈瑜之的妾室,也隻是徒有其名。
等等,白楚忽而有些怔住,好像胡曼柔能成為沈瑜之的妾室也有原主點頭的原因……沒辦法,沈瑜之那時候常常躲著原主,長輩對她也並不怎麼親近,原主急切的想要討好老夫人或者長公主,儘早在沈府站穩腳跟,在老夫人對胡曼柔另眼相看的前提下,這種緊迫焦慮的心理太好利用了。
沈瑜之察覺到白楚放慢的腳步,疑惑地轉頭看去,見她麵容中隱有鬱色,眼神中不由露出擔憂:“楚華?”
白楚猛地回神,對上他的目光,微笑了笑:“沒事,我隻是想起了剛才胡小姐的話,她雖不在意聲名,但到底有礙她的清譽……我想著,既然大哥身邊的小廝武藝高超,倒不妨真正放出去乾些實事,等日後功成名就,或許這還是一樁佳緣。”
沈瑜之歎道:“哪有那麼簡單?”
大哥最大的期望就是能領兵打仗,保衛國疆。但身為長公主之子,能參與政事已經是聖上開恩的緣故,否則不是早早封爵,就是像周柏軒那樣進宮守衛聖上安危。
要不然沈玧之和沈瑜之都有早慧之名,前者還身有功名,也不會就這樣不尷不尬地待著。
若大哥是一軍將領,放手給身邊的人個小隊長的職位還行,可眼下時局敏感,倒不好隨意動作了。
白楚見他還真認真思索起這個提議的可能性來,不免好笑:“三哥,你覺著胡小姐會情願嫁給大哥的手下麼?”
沈瑜之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啊。”不是你說的麼?
他黑亮的目光直白地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白楚輕笑一聲,笑眼彎起:“我隻是開玩笑的,倒讓三哥你白認真一場。”
沈瑜之緩緩舒出一口氣,兩人關係好轉後,白楚常常故意逗他,他也是見怪不怪了。
“涉及到他人的婚姻大事,還是彆隨意談及了,傳出去對你不好。”他溫聲勸道。
“是嗎?我知道了,”白楚粲然一笑,爽快地答應下來,“我也不是故意的,隻是突然想起前些時候聽得長姐的婚訊,才有感而發,胡言亂說的。”
說完,她見沈瑜之一愣,顯然對這樁事是不知情的,不過他轉瞬就恢複了平常,也沒有深入詢問的意思,淡淡笑道:“要隻是你我兩人,也不用拘謹,反正我不會往外傳,在外邊小心些就是了。”
他不先表達好奇、起個話頭,白楚反而不好繼續聊下去,順勢轉移了話題,聊起他收的生辰禮來。
又過了幾日,白楚沒等到白音華的動作,反而許久未曾在沈府露麵的柔嘉郡主又上門了,還徑直往白楚這邊的梧桐院過來,讓她好生驚奇。
“郡主是來找三哥的麼?”白楚笑盈盈地看著坐在她對麵的柔嘉郡主,“真是不湊巧,他用過午膳後剛剛出門。”
柔嘉郡主搖搖頭,許久不見,她嬌美可愛的臉蛋小了一圈,眉眼處的驕縱爛漫消退了不少,轉而顯出幾分憂鬱和愁緒。
“我不是來找三表哥的。”
白楚端起茶碗的手微微一頓:莫不是來找沈玧之的?那也不是上她的院子來找啊?
她適度地流露出些許不解:“那您是……”
柔嘉郡主抿了抿唇,張口叫身邊的婢女退下,到門口去守著,然後一雙眼眸就緊緊盯著她。
白楚垂眸掩去眼底的神色,輕輕掀開茶蓋,動作柔緩地撫去茶水上漂浮的茶葉,“雙喜也下去吧。”
“是。”雙喜聽聞過柔嘉郡主在外惡名,有些擔憂地看了白楚一眼,在她肯定的眼神中,福身退下。
等到門被緩緩合上,屋子裡就剩下了她們二人,柔嘉郡主直言便問:“三表嫂,你對你的姐姐可有怨恨之心?”
白楚驀地送了手,茶蓋落下,敲擊在茶碗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郡主這是何意?”
“三表嫂,彆怪柔嘉直言,在前十幾年,三表哥一直以為他的未婚妻是你的長姐,也就是白音華,這麼多年的情份,哪是如今這半年可以隨便替代的?”柔嘉郡主眉心緊皺,瞧著比她還要不忿,“表嫂,你覺得三表哥能輕易將白音華從他心尖上剝離麼?”她看著白楚驚愕的神色,語氣微微放緩,“你才是三表哥明媒正娶的妻子,白音華不該白白占據著他心上的位置。”
她哪知道白楚是驚愕於她的口才什麼時候變得這樣鋒利,“多年情份”、“隨意替代”、“從心尖上剝離”等等,拿出其中一個詞讓原主聽了那都是戳心的刀,這一大段下來,她哪還有活路?
她將茶碗輕扣在桌子上,纖密的眼睫遮擋了眼底的情緒,“既然柔嘉郡主能夠說出這番真心話,我也不瞞你。”
“三哥與我長姐,確實情意深重,其實按照原來,就應該是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本就是半路插進來的,有什麼資格說怨恨呢?”
柔嘉郡主有些急了:“表嫂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不管前事如何,你和三表哥才是夫妻,你們是拜過天地、名正言順的一對,白音華為了和表哥的過往,也為了和你的姐妹之情,就該謹守本分,而不是水性楊花,刻意賣弄,使出手段來破壞你們的夫妻情份!”
白楚抿了抿唇,抬眸看向她,清瑩的眼底泛起些許思索:“郡主的意思是?”
柔嘉郡主眼眸一亮,“三表嫂,我可以幫你。”
“幫我?”
“是啊,隻要白音華嫁人了,就再也不會來影響你和三表哥的感情了。”
白楚微微一笑,“前幾日家中傳信來,家母已經在著手長姐的婚事了,應該是張家的少爺,與長姐也算是親上加親了。”
“他?”柔嘉郡主不屑地哼道,“跟白家儀親的張大少爺前陣子剛被曝出來說他在京中私自豢養外室,風流韻事傳遍了京城,短時間內是沒有招親的可能了。”
“外室?”這事情白楚還真的不知道,小八大多時候會自動屏蔽與男女主和男配無關的信息,而沈府內宅中也不會肆意談論彆家少爺的□□,實在上不得台麵。
不過她早就有準備這婚事是結不成的,白音華素來習慣把自己往受害者的位置上靠攏,那麼背負罵名的自然隻可能是男方。
柔嘉郡主還擔心她為白音華抱不平,趕忙又補充道:“這事兒還不知道似真似假呢,說是外室,到張家門口哭訴了半天轉眼就不見人影,人人都傳是被張家殺人滅口,但實際上人沒了張家才是百口莫辯,依我看,這本就就是個連環套,目的就是為了取消婚約!”
白楚不動聲色地將她變換的神色收入眼底,等她話音一落,輕聲開口問道:“郡主的意思,此事是長姐所為?可那也是她的血緣親人,是她交情甚深的表哥啊?”
“對白音華那等狠辣毒婦來說,表哥算什麼!”柔嘉郡主眸色驟然暗沉下去,隱隱透著一分陰鬱,“她連你這個親妹妹無所謂,隻要能達成自己的目的,誰都可以犧牲。”
“偏偏還真有不長眼的,被迷惑了興致,見著白音華就暈頭轉向,什麼理智什麼原則都沒了,果真是個狐媚子,誰走近些都要染一身騷!”
最後這句話咬牙切齒的,白楚第一反應是想:不是安王當初為了給白音華出氣,自作主張把藥換了,還讓柔嘉郡主背黑鍋的事情暴露了吧?下一秒才琢磨過來,人家說的不是安王,可能是周柏軒。
白楚腦海中浮現出周柏軒那張冷冰冰的臉龐,思緒百轉千回,佯作遲疑地開口:“郡主指的是三哥麼?”
柔嘉郡主臉黑了下來,也沒回答,就說:“你隻要告訴我,你想不想給你姐姐一個教訓?”
“我、我不知道。”
柔嘉郡主的耐心因著她徘徊不定而消散了不少,睜大了眼睛狠狠地瞪過來——白楚這才發現她眼睛裡還有幾縷不易察覺的紅血絲,“你怎麼能不知道呢?難道你不想將白音華在三表哥心中的存在徹底抹去麼?難道你不想脫離白音華的陰影麼?”
白楚看出柔嘉郡主的情緒有些激動,她現在的一腔憤怒都是對著白音華去的,可要是她開口拒絕了,這怒火轉頭也能發泄到她頭上來。
“郡主這樣堅持,看來心中已有成算。”她輕聲道,“您希望我怎麼做呢?”
聽見她仿佛是同意了,柔嘉郡主的臉色稍稍平複:“我要你幫我把她約出來,時間地點我等會兒都會告訴你,至於其他的,就無需你操心了。”
白楚有點想笑,柔嘉郡主一麵唆使她因嫉妒之心算計白音華,一麵有覺著她們是多親密無間的姐妹,好像她隨意一叫,白音華就能乖乖跳入陷阱似的。
她麵上顯出一抹苦澀:“郡主有所不知,在我和三哥成婚後,長姐對我生出嫌隙,待我已經不如過往那樣信賴親近了。”
柔嘉郡主語氣堅決:“那你就說是有關三表哥的事,無論什麼理由,隻要能把她引出來,我就記你一功。”
方才還柔聲誘哄,這會兒字句間就露出倨傲來。
“是麼?”白楚輕聲低語,抬眸遲疑道,“不知郡主可否給我些考慮的時限。”
柔嘉郡主越發不耐煩了,可礙於這會兒是她有求於白楚,總算按捺住了心頭的煩躁,勉強揚起笑容:“這是自然,明日我會讓人來送東西,順帶將時間的地址告知你,三表嫂可以思慮過後再做決定。”
話對這麼說,聽這意思卻像是篤定了她最後一定答應。
白楚微笑著將她送走,轉身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來。
雖說她也十分樂見給白音華找麻煩的事,可柔嘉郡主這幅迫不及待要讓她為自己所用的強勢和理所當然,實在是太礙眼了。
白楚很不喜歡彆人在她麵前頤指氣使,隻是在真正吃到虧之前,那些仗著身份或者權勢驕縱肆意的人總是改不了這毛病。
“雙喜。”
雙喜不知道自家主子和柔嘉郡主具體聊了什麼,卻敏感的察覺到她笑臉下的不悅,心情也跟著凝重起來:“少夫人,可是柔嘉郡主為難您了?”
白楚笑著搖了搖頭,“她倒不是衝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