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1 / 2)

那女孩是個英雄。

其實他最後明白了, 醫院裡的那個【她】之所以沒有分享小貓相關的記憶,一定不是因為那裡沒有開心的事情或者那些關於快樂的記憶都被覆蓋了。

那是能夠讓緒方梨枝心甘情願一起沉睡(死去)的朋友們,不管在除此之外的世界裡麵她遭受著怎麼樣的虐待,不管最後結局有多麼的悲慘, 就像醫院裡那些罪犯都會有一些幸福一樣, 和它們一起度過的時光對於緒方梨枝來說一定也是幸福的。是可以把其他所有不幸都覆蓋過去,讓她在這個垃圾世界上麵生活十一年而不至於自/殺的幸福。

但是在她選擇消散的時候, 她應該也把這些珍貴的回憶作為‘隻屬於我一個人的東西‘而悉數帶走, 導致第二個人格(潛意識)出現的時候才會那麼的無所適從那麼的覺得自己不能成為人類。人類都有負麵情感和正麵情感, 對於緒方梨枝來說沒有那些記憶(幸福),她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人。

也不知道老師有沒有體會到這一點。夏油傑想, 隔著數米的距離看著辦公桌後麵夜蛾正道的神情。他應該不至於想不到吧, 畢竟讓夏油傑一步一步推導到這裡的材料都是他提供的,而且和隻認識緒方梨枝一天不到的夏油傑不同,夜蛾正道在此前的三年裡麵一直都持續思考研究著緒方梨枝的事情。

……那麼是他不肯承認這個結論嗎?也對,如果他們的‘猜想‘(夏油傑此時已經確定這些全部都是事實了)全部是正確的, 那麼緒方梨枝…不管是那個在客廳裡麵死掉的女孩子,還是後來在軀體上重生,全知全能,卻無法成為人類的【緒方梨枝】, 都太過於可憐了。

“隨後自我意識消除。隻剩下身體本身和殘餘的強大咒力,術式發動, 似擬人格出現。”夜蛾正道說, “經過那三年的學習。她自己應該認為自己掌握了作為人類…作為緒方梨枝的所有知識, 所以終於睜開了眼睛。”

“你知道在我遇到她之前, 咒術界有派遣人員去接觸她嗎?”

“差不多能夠猜到。”夏油傑說。之前五條悟對緒方梨枝的入學是說‘她實在沒有地方可以去‘’老爺爺那邊也對她很頭疼呢‘, 那也一定是想要消除她, 但是沒有成功,所以才要給她找個’可以去的地方’,對她做過什麼,但是沒有成功,所以才會感覺到頭痛。

而且他也記得緒方梨枝說她在病房裡麵打敗了三個人形怪物。那個時候夜蛾正道的表情非常奇特,估計也沒想到她竟然會這麼理解吧。

“你知道就可以了…”夜蛾正道說,低著頭在平板上麵按了幾個鍵又遞了過來,估計又是咒術界收集的影視資料吧,夏油傑接過平板,心裡想一定不要是之前那種讓人心情不愉快的視頻啊,一邊又覺得咒術界這種不管什麼都要記錄下來的風格實在是有夠偷/窺/狂的。

他在接過來的途中就能夠看出視頻主色調很暗,全是黑與紅,並且聽見夜蛾正道說“這是…這反應了她在那三年裡麵學到的東西。”

夏油傑心神一凜。

視頻的一開始緒方梨枝一個人坐在病床上,這個時候的她還沒有那個移動點滴架,原本戴在耳朵上麵的十字架耳釘也好像完全不懂怎麼用一樣拿在手上,視頻播放了十幾秒鐘,她的動作卻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連有沒有呼吸都看不出來,如果不是下方的播放條仍然在跳動夏油傑會以為平板卡住了。

這個時候的緒方梨枝遠比之後要僵硬,她可能根本沒搞懂要怎麼成為人類。

“這是第三個咒術師過去的時候拍攝的影像。前兩個太突然了…什麼記錄都沒有留下。”夜蛾正道說。

關於不是第一人這一點夏油傑並不意外,因為在緒方梨枝沒有表情的臉的前麵,本來應該是牆壁的地方有很多小孔,小孔中有的被血填滿有的就空洞洞的,窗戶玻璃也全碎了。既然之前三年裡麵沒有人能夠靠近她,那就隻能認為是緒方梨枝蘇醒之後搞的。

他說的‘太突然’估計就是第一個人死的太突然吧。因為真的很難想象這個時候的她會有什麼‘不要殺人’的意識。

屏幕中的景象依舊毫無進展,夏油傑這種時候已經開始奇怪夜蛾正道所說的‘反應了她的所學’是什麼意思了,明明現在看來,她依舊隻是一具能動的軀殼而已。

但是在這種時候,傳來腳步聲,窗外的走廊開始有一個搖晃的影子投射過來——有人靠近了。

從緒方梨枝的臉上很難看出來她有沒有察覺到來人的存在,理論上她‘看得見‘,但是她一直到來人已經站到了她的麵前,她才轉動了一下眼睛。

她沒有從床上下來,沒有說話,甚至頭都沒有移動,隻是靜靜轉動著眼球去看他,整個景象給夏油傑一種看蜥蜴眨眼的驚悚感。

那個咒術師一定也被嚇得不輕。他過來之前就知道緒方梨枝是怪物並且知道自己的前兩任‘拜訪者‘是什麼結果,但是真正看到那女孩…看到她顏色淺淡宛如金屬的虹膜,她沒有任何表情的帶傷的臉,和她距離不超過一米的咒術師應該比屏幕外的夏油傑受到的驚嚇更多。

他說緒方梨枝是個怪物,說她害死了很多人,並且在咒罵達到巔峰的時候朝她伸出手——在夜蛾正道的解說下,夏油傑明白了那人的咒術是‘以碰觸為媒介,破壞物體‘

難怪之後悟對她伸出手的時候她會那麼害怕啊…夏油傑想。不過比起覺得‘真是無妄之災‘,夏油傑此時其實更多覺得那白毛男活該。

並且緒方梨枝後來對五條悟的策略應該也是這個時候就已經決定下來了,在咒術師仍然在大放厥詞的時候,她就已經閉上了眼睛。

後期在追逐戰中閉眼的時候,她給人一種‘放棄所有感知‘的感覺,但其實在病房裡麵這種感覺尤甚。此時的緒方梨枝全身上下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是活動的,她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動作也就隻有轉動眼球,如果在這種時候放棄視覺,就會給他人造成非常強的不協調感。同時還有’這家夥要做什麼?‘的危險感。

但是等到咒術師希望采取措施而對她伸手的時候,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閉眼滿十秒。在絕對黑暗的內部(潛意識),怪物孕育而出。

穿刺樂園從他的腹部穿入,伴隨著哢吱哢吱的枝條伸長長大的過程,夏油傑看見咒術師的手臂有不自然的鼓起——紅色荊棘刺透了進去。

他的雙腳很快離地,原本起支撐作用的骨折此時也斷裂了很多,但是他總體仍然保持‘站立‘的姿勢,因為穿刺樂園已經代替了他的腿腳他的骨骼。

紅色的荊棘穩穩紮根於地麵,咒術師不過是被刺透飄揚在它枝頭的紅色布條。

他被刺穿在半空,愕然的睜大雙眼,嘴巴動了動像是想要說話。夏油傑看見下麵的進度條,距離他闖入病房不過過了十幾秒,這個此前前途遠大自負甚高的家夥應該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到,在這十幾秒裡麵會發生這麼大的變故吧。

他想要說話但是無法發聲,荊棘已經刺穿了他的氣管,夏油傑看見他脖頸上麵冒出來的紅色尖刺,咒術師每次張嘴也不過是發出空氣流動的聲音,和平白無故在他下方的地麵留下一大攤血而已。

緒方梨枝此時已經睜開眼睛,抬頭望著他。

她仍舊坐在病床上,雙手都還很乖巧的放在腿的兩邊,她的呼吸依舊微弱到根本看不出胸口的起伏,穿刺樂園的大動作似乎和母親完全沒有關係,她隻是不無厭煩的任由它發聲而已。

她仰著頭看著咒術師。

剛進病房時,咒術師比她高比她強壯穿的衣服比她更好,對比起來緒方梨枝是破破爛爛的白色洋娃娃,但是現在她仰視著他,地位看起來卻比他要高——現在是緒方梨枝占據優勢了。

咒術師的影子投射在她的臉上,他淌到地上的血甚至讓緒方梨枝垂在床邊的雙腳硬上了紅光,兩人對視的瞬間他的神色更顯激動,艱難的想要伸手再次攻擊緒方梨枝,但是他的指尖剛剛做出動作,夏油傑就看見他皮膚下麵蚯蚓一樣的遊移痕跡——穿刺樂園在他體內更用力的絞緊了他。

那一下應該讓大部分內臟碎裂,咒術師的眼睛前所未有的睜大,張開的嘴邊冒出大量血霧。

有些血落到了緒方梨枝臉上。

她第一次有了動作。

“……”

甚至是頻幕外的夏油傑也屏住呼吸想要知道她會作何反應,但是緒方梨枝看起來卻沒有任何要動怒的樣子。

她隻是伸手把臉上的血抹掉。

單憑手哪裡能夠擦乾淨,她的小半邊臉還殘留著淡淡的紅色,並且用來擦拭的指尖也完全被染紅了,那是甚至比咒術師的傷口都還要濃重的紅色,緒方梨枝把手重新垂下去的時候,有堆積的血在往下滴。

夏油傑的目光不受控製的追隨著那紅色的水滴。

“滴答。”

它落在病床下的血泊中,激起一點水花。

水花被激起一瞬,又很快消散不見,血泊很快又變得平滑如鏡。應該是視頻剪輯人員刻意為之,之後的屏幕沒有聚焦於上方的穿刺樂園和受害者,甚至沒有聚焦於緒方梨枝,而隻是正對著床下的血泊,血泊中映出上方的景象。

“……”

就是在這個瞬間,在這個鮮紅破爛的病房裡麵,夏油傑看到了。

他從血泊中看到緒方梨枝的倒影——她露出了微笑。

“那個咒術師最後說她是個惡魔。”夜蛾正道說。

夏油傑對於這一句話沒有表達什麼感想。他的腦海中一直都還回蕩著那個微笑。

他想起來在她父親死去的那個夜晚,在同樣昏暗而滿溢著血腥氣的客廳裡麵,緒方梨枝露出了一模一樣的笑容。…不,那個時候的她應該是原本的人類少女,她當時露出那個笑容也不隻是因為殘忍,而是因為終於複仇成功了,自己也可以毫無牽掛的離開這個世界。

那是跳樓者在落下去的時候會對上方的天空露出的微笑——為其美麗而讚歎,並且在下墜的過程中離這份美麗越來越遠,最後墜落於大地。

病房那裡又是什麼情況呢?在此之前她一直都僵硬的像個死人,甚至是自衛‘打敗怪物‘的時候也沒有反應,但是咒術師最後說她是個惡魔,他的血滴落到她的臉上的時候她反而微笑了。

夜蛾正道說這個視頻反應了她這段時間的所學。事實上也是如此,在打敗了第三個咒術師之後,緒方梨枝徑自改造了床頭的移動點滴架,讓那裡麵原本空蕩的針水帶灌滿了鮮血一樣鮮紅的藥水(不過也有可能真的就是血),而且也用破掉了一大半的窗戶玻璃作為鏡子,仔仔細細的把頭發撩到一邊帶上了十字架形狀的耳釘。

“然後她就從病房裡麵出來了。”

緒方梨枝在恢複意識之後又在病床上麵呆坐了好幾天,甚至是一連有兩個咒術師前往‘殲滅’她並且被她打敗也沒能讓她有所動作,但是自從那句‘惡魔’之後,開關好像打開了,她開始積極的采取行動。

“這就是她在那段時間學到的東西…”夏油傑說,如果她隻能讓彆人做噩夢,那就隻能學會那樣的反應“複仇、看到鮮血會歇斯底裡…不,如果是醫院那群人應該隻會感覺愉快吧。”

所以她才微笑了。

“受害妄想症。極度敏感神經質…”這也就是她在教室裡麵表現出來的,那個時候大家都很討厭這樣子,緒方梨枝發現這種討厭的時候也很不可思議——不過想到他們認為異常的性格是這位女神經過三年的認真學習才培養出來的,那也就難怪在她發現外界人群竟然不喜歡這種性格的時候,會那麼受打擊了。

“嗯。”夜蛾正道說“在那之後我在醫院走廊碰見了她,她很危險。”

那個時候走廊的最儘頭就是穿刺樂園弄出來的破洞,從破洞處陽光照進來,甚至能夠聽見外麵的風聲。但是她背後的陽光甚至比他身後的黑暗還要恐怖。

在那種陽光下,緒方梨枝一隻手拿著移動點滴架,藥水不間歇的注入她的身體,她的臉色卻一直蒼白如紙。夜蛾正道朝她攀談,她也因此而停留下來。

“交流的過程她很有禮貌。可能是因為我是老師的原因…基本有說敬語。但是偶爾也會特彆直言不諱。”

緒方梨枝的聲音特彆細弱。要仔細去聽才能聽得見,好像隨時都會融化在她周邊的微光裡。

“而即便是我們交流氣氛最友好的時候。我也在保持警惕。”夜蛾正道抿了抿嘴唇,對自己的學生這樣子讓他覺得很羞愧“她當時讓我覺得就算百分之九十九的對話是正常的,剩下百分之一的‘不對勁’的對話也會打開她的開關,她就會殺掉我。”

“她看人的眼神不普通。她應該看不見我的咒術或者‘命運’,不是這麼高級的東西。但肯定也不隻是看著我的外表…我覺得她至少窺視到了我一部分的內心。”

“我總覺得她甚至不是因為聽到了我的聲音而停下的,她和我說話是因為察覺到了我‘想要和她交流’。”

夜蛾正道的幸運之處在於他的仇恨值是綠色的。即便保持警惕,他對緒方梨枝也並無惡意。否則在已經接連打敗三個紅名怪物的當時,如果在醫院走廊裡麵再看到一個紅名‘人形怪物’,緒方梨枝應該會不交涉直接攻擊。

她在對話的時候也有些害怕。因為這是第一個能和她長時間交流的人,本身的智能ai、可動立繪、聲優配音投資都不小,剛好她正在出醫院的路上,就覺得夜蛾正道很可能會是醫院的最終boss。大概就是那種帶她在醫院轉悠一下看看地圖,補充一下背景設定,然後就突然從指引npc變成boss的陰險敵人。

那個時候她的確做好了隨時攻擊的準備。

“她好像遵從著一套自己的對話法則,在我的闡述中會跳過很多,隻挑自己有興趣的地方然後直接打斷發問。”

“後來在教室我才明白。她把現實世界當成玩遊戲了。”

夏油傑明白這個就是對待npc的做法,很多玩家都是快進對話,隻對選項有反應的。

他一開始認為這個是緒方梨枝的中二病,後來覺得係統是她咒術的體現…但是現在他在想“她之所以會用那種態度…會不會是因為她的情感仍舊不完全,所以隻能以遊戲的方式理解世界?“

把他人的話語簡化成‘選項’,把他人的情感簡化成‘仇恨值’,緒方梨枝能夠通過過去的記憶和同樣身體的激素分泌水平來推斷‘現在要做出什麼’,但是她自己其實並不理解‘現在自己的情感’,為了賦予自己動機。緒方梨枝就認為自己在【做任務】。遊戲任務的確無所謂玩家怎麼想,隻要完成就可以了。

“然後她說學校。是說自己想要同樣‘天生就很強大’的夥伴。”夏油傑說“一開始我聽起來覺得是她認為隻有那種人才配得上做自己的同學,後來又覺得是她的咒術發動…”他這個時候還是沒敢直接複述緒方梨枝的‘我們一定能生下很強的孩子的’,而隻是說‘咒術發動需要強者的配合。“

“但是現在看來,莫非是你理解錯意思了嗎?”

當時是緒方梨枝說想要夥伴,說她想要上學,夜蛾才會把她帶到這裡的。

“但是你完全搞錯了啊。緒方梨枝的‘強大‘和人類的概念截然不同。”自己說這話真是有夠羞恥的,但是那麼多證據擺在眼前,夏油傑也就隻好承認了。

“反轉術式也好一級咒術師也好…在咒術界的一般眼光看來可能是天才。你也是因此才把她帶來這裡。但是對於她來說我們的強度其實是不夠的,那個瞬間很可能不是表層意識而是潛意識,亦即’全知全能者‘在說話。她想要的是和她一樣的怪物。希望能夠在同伴中生活,希望能從中學會前輩們的人類假裝心得…咦。”

夏油傑說著說著自己覺得不對了。

關於‘希望怪物同類‘這點先擱置。緒方梨枝能隔著一個城市看見卡車撞死貓咪,也表現出了’預知‘和’看透本質‘的才能。她如果想要同類,自己找總是比拜托更加孱弱的人類要來得快。更重點的是…

就算夜蛾正道理解錯了她的意思,又為什麼要讓她入學?

事已至此。夏油傑完全明白緒方梨枝的過去了,她值得同情,把她變成這樣子的是整個社會…不是說社會整體有何錯誤,而是說在其宏大運轉規模的陰影下麵,的確有一個女孩子因此受了苦。並且那個女孩子剛好是緒方梨枝——咒術界一億年也不見得出一個的天才,她可以把自己受到的苦難全部報複回去。

但是這不代表緒方梨枝需要拯救…或者說不代表她可以被拯救。原先的人類少女已經死去了,後來新生的‘全知全能者’在那三年學到的也隻有惡意而已,所以她才會看著被吊起的咒術師露出笑容。

她那個時候對五條悟的說法是‘殺了你,看看我們能生出什麼樣的小孩’。一開始會很奇怪為什麼‘生育’會和‘殺戮’扯上關係,後來勉強可以解釋為這是遊戲設定,遊戲基本都是打敗敵人才會掉落寶物的。

而且緒方梨枝的確還很年幼,真的‘孕育前要做的事’對於她來說是不可想象的…說真的聽完她的經曆後,夏油傑很難想象她要怎麼樣才不會得男性恐懼症。也許對於她來說‘共同孕育孩子的人’就是很惡心,就是非死不可吧。

但是現在就可以知道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她之所以會孕育怪物,隻是想要得到小貓們的替代品,從頭到尾都是善意,就算是它們畸形的外表也隻是因為緒方梨枝希望它們可以保護自己而已。不可能摻雜‘非得殺人不可’這種血祭設定。

那就隻能是後來的緒方梨枝自己加進去的了。因為她已經完全被噩夢染黑了。

問題在於夏油傑到現在都不能夠說她是不對的。他甚至覺得就連最討厭緒方梨枝的硝子在這裡,硝子聽完這一切之後也會對她有所改觀…不,她應該會逆轉自己的所有態度,旗幟鮮明的擁護緒方梨枝吧。和外表不同,硝子的內心有敏感纖細的地方。

夜蛾正道當時同意讓她入學,隻有可能是希望‘教化’她。但這就是不可能,就連神話裡麵佛祖想要降服妖魔都得自我犧牲呢,更何況是一開始體量就和她完全不相稱的人類。如果問自己在那種情況會怎麼做,夏油傑覺得自己還是會和她搭話,但是很可能到最後也無法拯救她,隻能夠目送那纖細的背影遠去吧。

夜蛾正道自己應該也不會吝惜犧牲…但這僅限於自己。不代表他會讓她入學,學校裡已經有三名學生了,他要對他們負責才行。

“我很…困惑。”最後夏油傑這麼說。“您當初為什麼會接收這名學生。”

“您認為她是可以被教育的嗎?”

夜蛾正道看著他。

他和夏油傑對視了幾秒鐘,在這幾秒鐘內,他好像要通過視線把自己的所有決心都注入他的眼睛一樣。

然後他點了點頭。

“實際上。我覺得她不是‘可以被教育’。”

“她自己一直都在積極尋求著如何成為人類。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孩子。”

“?“

這句話一出來夏油傑真的徹底傻了。

“就是說。呃。你說緒方梨枝是…啊。好孩子。”

這句話真的好震撼,他語無倫次,光是複述就覺得大腦像是被硫酸澆過。他想這是怎麼回事啊,就算是夏油傑也隻覺得‘她很可憐’‘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得到安息’,同時必須得承認她‘非常非常危險’的啊!

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得到【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孩子】這個結論啊?

“就是說。嗯,有沒有可能您在那次交談之中就被她、大概是無意識的洗腦了之類的?”

夏油傑說話還是卡卡的,夜蛾正道前麵很耐心的在聽他說,不過聽完這句也露出了不知如何回複的表情。

“彆犯傻。傑。”他說。

“…是。”

被老師這麼說,夏油傑猶如被潑了一桶冷水,瞬間冷靜下來。

但是與此同時他也覺得‘明明犯傻的是你吧?’,所以頗為不服氣的朝夜蛾看過去。

“請問您這麼說的理由是?”

“有很多啊。”夜蛾說,大概是他自己認為該解釋的都已經解釋完了,眼下明明是夏油傑心理活動最激烈的時候,夜蛾卻表現的非常平靜,他甚至往座椅的後背靠了一下,抬眼看著夏油傑。

“嗯…有一個在我們談話中間我就意識到了的事情。就是說我們兩個人對於‘某件事’的見解好像不一樣。”

“發生了最基本的認知不同。或者說是錯誤。而且錯誤的是你那一邊。”

老師一開始好像希望講的儘量委婉,但是因為夏油傑在他前期暗示的時候還是一副完全沒搞懂的樣子,所以他直截了當的說了。

“錯誤…是說我嗎?”他有點不可思議“到底哪裡出錯了。”

“最基本的地方。”夜蛾正道說“比如最簡單的,她認為自己是【打敗怪物】,我也說是‘打敗’,但是你是不是理解成殺死了?”

“?”

“這樣啊。”夜蛾正道好像歎息了一聲。

“傑,你完全搞錯了。有一件事情現在告訴你,緒方梨枝遇到的所有人,甚至是被她嚇到心臟麻痹的歹徒,都沒有死。”

“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孩子。”

夏油傑徹底傻了。

“不,不是,那不太可能吧。”

夏油傑說,歹徒當時心臟麻痹了怎麼可能還能活?可彆說他身上也有緒方家的血脈能夠死而複生啊。但是老師這麼說了那他就先相信,可是“緒方梨枝的父親…他變成怪物後是實打實的被碾碎了吧?窗不是已經監測到咒靈反應消失了嗎那個時候?”

“那個不算。”老師看起來仍然堅持自己的主張“他是被歹徒殺死的,後來即便變成怪物也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緒方梨枝讓它消失的那個過程叫做‘祓除咒靈‘,如果那就算殺人,我也好你也好都早就該被槍斃了。”

“嗯…”對這點夏油傑姑且承認“可是關於其他事情。東京大火災和醫院事件…啊。”

他一開始是覺得這麼大的事情不可能一個人都不死的,後來他想起來在教室裡同學們提起火災,就是說的‘奇跡一樣一個人都沒死‘,硝子那個時候還相信這是因為雖然緒方梨枝下達了’破壞‘的命令,但是穿刺樂園卻’純潔的像個嬰兒‘,所以最大限度的折中了母親的命令和自己的善良呢。

“不過醫院的話。我記得是說過有人因此自/殺了的。”

“沒有死成。”說這句話的時候,夜蛾正道微微低下頭“不管是割/腕、大量服用安眠藥、往血管裡注射空氣,甚至是直接從樓上往下跳也好。都是身負‘瀕死的重傷‘但是沒有死。”

“那個時候我們認為是緒方梨枝在保護自己的【食物】,她要求他們至少可以或者可以榨取情感。現在看來的話…就算變成植物人,他們的腦內世界應該也在循環噩夢。”

夜蛾正道的語氣中帶著一些憐憫,夏油傑自己想象一下那種樣子就滿身惡寒,覺得不如當初死掉算了。

“但是這一點無法責怪她。緒方梨枝並沒有強行留下過任何一個人,他們不出去隻是因為上層下達的命令,她甚至拯救了那些自/殺者。我覺得她隨便拿人類做實驗收集數據的做法的確不太好,但是她也做了所有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而現在。聽到這個的話,你應該也可以理解為什麼其他那些人沒有死了。”

其他那些人。遍體鱗傷心臟麻痹的歹徒,被穿刺樂園刺穿身體的司機、同學、咒術師……

夏油傑的確已經明白了,但他沒有把那個答案自己說出口,而幾乎是屏住呼吸的聽夜蛾正道說出那個結論。

“他們沒有死。但是那也不能夠算是活著。緒方梨枝最後拯救了他們的生命並且一直維持著這種原理不明的救濟。”

“在醫院的地下一層有幾個病房,病房裡麵躺著那些人。他們的生命特征很微弱,從被送進來的那天起就沒有睜開過眼睛,其中年代最久的病人已經躺了整整三年了。”

那就是緒方梨枝複仇的時間。

“他們不需要進食,不會新陳代謝,任何試圖接觸他們的行為會在距離人體三米的地方被攔住。”

這聽起來和緒方梨枝當時的情況一模一樣。

昏暗的辦公室內,隻剩下夜蛾正道的聲音還在響著,並且越發肅穆。

“科研人員用遠程腦波接收器檢測了他們的大腦活動,發現即便是在這種‘假死‘狀態下,他們的大腦也仍舊活躍著,甚至比平常狀態下更加活躍。”

“他們的情感起伏很大,但是似乎腦神經受到了一定的改造,本來應該會釋放出影響人體的神經遞質或者激素的,但是他們的大腦卻完全與身體隔絕,這個時候外界無法影響他們他們也無法影響外界。可以說躺在病床上的身體此時已經對他們本人來說毫無意義了,他們隻剩下那些腦波活動(思考)了。”

“而關於那些腦波活動…”

夏油傑已經有了猜想,他咽了一口口水。

“是…是噩夢嗎?”

“對。”夜蛾正道說。

“後來我們把那些數據和醫院其他人員的數據對比了,發現和他們陷入【災害】(醫院那裡管噩夢叫這個)的狀態是一樣的。唯一的不同是那些‘病人‘數據圖片的波要窄很多,頻率更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