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備(2 / 2)

高門大院裡,人丁總是興旺的,一個男人除了妻、還有妾,妻子有孩子,妾也有孩子,一個人的心就這麼大,既然要分成好幾份,那肯定,每個人分到的都不會太多。

像江遂這種父母感情深厚,所有愛都傾注在孩子和伴侶身上的家庭,實在太少了。

當然,像衛峋的父母這樣,從頭到尾兩人隻見過一麵,生了孩子都沒人管的情況,也是相當少。

江遂口吻淡淡,講出的故事細水流長,卻把衛峋羨慕的心潮澎湃。江遂爹娘的生活,就是他最想要的生活。

胳膊放在桌子上,衛峋輕輕的歎了一口氣,“阿遂的爹娘當真讓人豔羨,我若能像他們一樣……”

後麵的話他沒說完,不過江遂明白,很久之前,他也是這樣的想法。

摩挲著杯盞,江遂笑了一聲,“小時候,我最想成為的人就是我爹。”

倒不是說他對行軍打仗有什麼興趣,他隻是喜歡這種生活,就像百姓們說的那樣,老婆孩子熱炕頭。

衛峋望著江遂,發現他不準備往下說了,他不禁追問了一句,“現在呢,現在不想成為了嗎?”

不是不想啊。

隻是不能了。

沒有說話,江遂抬起頭,對衛峋笑了笑。

衛峋擰起眉,過了片刻,他垂下眼睛,自顧自的說道:“江大人是朕最崇敬的人之一,世人都說坐擁齊人之福才是最好的,但朕不這麼想,朕想要的,就是江大人這種舉案齊眉、夫妻成雙的生活。”

江遂暗暗點了點頭,沒錯,書裡的衛峋沒納後妃,連個侍妾都沒有,最後身邊就隻有左知秋一個人。

雖然沒有孩子會很頭疼,但仔細想想,問題也不大,從宗室抱養一個就好了,比如誠王,他年紀輕輕,過幾年就該有孩子了,若是抱養他的孩子,不論地位還是年齡,都很合適。

衛峋還在說著,因為有點緊張,他的自稱都無縫切換了回去。

“朕想要一個足夠了解朕、又足夠強大的人陪在身邊,之前的歲月他能陪朕一起度過,之後的歲月還能站在朕的身側,不論未來是春暖花開、還是霜刀雪劍,他都會握緊朕的手,和朕一起麵對。”

江遂安靜的聽著,覺得衛峋有點難為人。

以後的事先不提,可以前的事都已經發生過了,他總不能要求左知秋穿越時空,回到以前吧?

衛峋一邊觀察著他的神色,一邊往下說:“朕會把世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送到他麵前,這江山是朕的,而朕是他的,他想要什麼,朕都會為他取來,他想要朕做什麼,朕也都可以為他做到。而朕對他,隻有一點要求。”

江遂一手撐頭,挑了挑眉,示意他接著說。

衛峋抿了抿唇,“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更不能離開。”

他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他的這些想法,再結合他獨一無二的身份,會在朝堂、乃至整個衛朝裡掀起多大的風浪,但衛峋相信,他能麵對它們、處理它們、並掌控它們。

他不怕任何人想要擋他的路,他隻怕他為之努力的那個人,膽怯了心弦,最終,將這一切、連同他一起,都棄如敝履。

衛峋說完了,他忐忑的等著江遂的反應,終於,江遂輕輕的挑了一下唇角。

然後,他慈愛的看著衛峋,安慰道:“陛下會遇到這個人的。”

衛峋:“……”

什麼意思,阿遂是覺得朕遇不到這個人嗎???

江遂要是能聽見他的心聲,此時一定要回一句,廢話。

勇敢又強大,還要了解他,還要有不服輸的精神,極具責任感,最最重要的一點,要從頭到尾,都陪在他身邊。

細數一遍,全天下裡,符合所有要求的,恐怕隻有一個人。

就是秦望山。

……

想象了一下衛峋和秦望山相親相愛的畫麵,江遂成功把自己逗笑了。

雖然衛峋不知道江遂在想什麼才會笑的這麼開心,但背後升起的毛骨悚然之感在告訴他,那絕不是什麼好事。

衛峋的臉色有些掛不住了,他直起腰,看著壓迫感很強,“阿遂難道覺得朕在說笑?”

江遂愣了愣,如今衛峋也學會拿身份壓人了,連忙收斂起笑意,他搖了搖頭,“陛下說的那些都很好,隻是,情之一字,期望的總是和現實中遇到的不一樣。”

就像他娘,據說他娘待字閨中的時候最喜歡溫潤如玉、出口成章的翩翩公子,可她最後嫁給了能徒手給雞拔毛、單手錘死一頭牛的江遂爹,由此可見,理想與現實,總是會有一定差距。

說到這,江遂又笑了笑,“說不定,日後陛下一見鐘情的,會是一個相反的人呢。”

衛峋擰起眉頭,“朕不相信一見鐘情,朕隻相信日久生情。”

這話江遂信,看他今天對左知秋這麼冷淡,就知道他對人家沒有一見鐘情了,不過嘛,感情這種事本來就很複雜,今天冷,明天說不定就熱起來了。

也不知道衛峋陷入熱戀是什麼模樣,書裡寫的太少了,幾乎每回衛峋和左知秋同框,都是在商議朝中大事,感情戲隱晦的要命,書裡的評論都在調侃,說作者一定是個很保守的人,不然怎麼會寫的這麼含蓄。

江遂對這個話題興致缺缺,基本上都是他附和衛峋,可他附和了一句,希望陛下早日遇見那個可以日久生情的人以後,衛峋反而更加不高興了。

男人心,海底針。江遂撓頭,感覺陛下是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

說著說著話,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他們在天子望遠待了將近一個半時辰,出去以後,兩人又去看了一會兒雜耍,聽了一出戲。這個時代的娛樂活動總共就那麼幾樣,最刺激、最好玩的已經被衛峋勒令關停了,他們隻能在這些合法經營的行業裡轉轉。

外麵的戲曲哪有宮裡的好聽,但是外麵的勝在曲目多,有一些是衛峋從沒聽過的,坐在二樓包間,衛峋耐著性子聽了一個時辰,終於,天快黑了。

興衝衝的拉著江遂出來,衛峋的腳步都比白天快了一些。

江遂哭笑不得,到這時候他也看出來了,衛峋特彆想放花燈,可能今天一整天,他都在想著晚上的花燈。

江遂倒是沒往彆的地方想,他隻是覺得衛峋玩性大,外表再怎麼唬人,內裡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河邊有不少賣紙花燈的攤子,衛峋挑了兩個看起來又大又豪華的,花燈裡麵有紙條,供客人寫下今年的願望,賣花燈的攤子上有筆墨,可以在這寫完再走。

江遂有些無奈的接過那個大個兒花燈,被衛峋的生活儀式感感染到,他勾了勾唇,也拿過毛筆,沉思一會兒,寫了一個願望放上去。

乞巧節的神仙不管風調雨順,就管姻緣和女紅,因此,江遂沒寫和彆人有關的願望,隻寫了與自己有關的。

寫好了,兩個人來到河邊,在一眾水靈靈嬌滴滴的姑娘中間,把自己的花燈放了下去。

彎腰放花燈的時候,江遂尷尬的頭發絲都要豎起來了,幾乎所有女孩子都在看他們,看完了還要竊竊私語。等到他倆的花燈彙入眾花燈的中央,江遂趕緊帶著衛峋離開這裡。

點點熒光彙聚成一片光的海洋,映照出或粉或白的旖旎世界,衛峋正欣賞著,就被江遂帶走了,隻要遠離了河邊,人就變得越來越少,而江六和侍衛們,還跟在他們身後。

心願已了,他們也該回宮了。

馬車早就備好了,江遂和衛峋上去以後,侍衛就扯動了韁繩,坐在寬敞的馬車裡,衛峋回想著今天一天的經過,忽視掉某個礙眼的人,感覺還是很不錯的。

馬車裡很安靜,隻能聽到外麵傳進來的熙攘人聲、和噠噠的馬蹄聲,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衛峋扭過頭,問江遂:“阿遂在花燈上寫了什麼願望?”

衛朝沒有說出願望就不靈的講究,因此,衛峋說完這一句以後,還緊跟了一句,“若阿遂告訴我,我也把我的願望告訴阿遂。”

可惜,江遂對這個條件並不動心,就憑今天中午衛峋說的那些話,江遂也差不多清楚了,他寫的願望肯定是求老天趕緊賜給他一個知冷知熱的皇後。

江遂抬起眼睛,笑了笑。

這就是不想告訴他的意思,江遂幾乎不會拒絕彆人,他拒絕的時候,都是這樣,淡淡的笑一下。

衛峋不死心,又加了一碼,“真的不說嗎?說了,也許我能幫阿遂實現呢。”

江遂仍然不為所動。

他的願望可不是衛峋能幫忙辦到的。

某人油鹽不進,衛峋隻好放棄。

他真的很想告訴江遂自己寫的願望是什麼,因為他的願望和江遂有關。

他寫的是,他希望江遂可以早點開竅,能夠開始喜歡彆人。衛峋沒寫下自己的名字,因為他有種迷之自信,他總覺得,江遂要是開竅了,喜歡的人一定會是他,就算不是,他也能很快讓一切變成是。

再說了,往後的日子還長,許願也要一步一步來,今年許願阿遂儘快開竅,明年就可以許願阿遂儘快喜歡自己了。

回到武英殿,江遂跟著他一起進去,秦望山過來報告今天有幾位大人過來,江遂和衛峋一起聽完,然後又去了東偏殿處理今日遞上來的奏折。

皇帝苦,攝政王和皇帝一樣苦,一起全年無休,一起全年加班。

今天來找過衛峋的隻有一人,也就是左相,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左相出身寒門,靠著科舉打開了官途,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因此,他一向關心天下讀書人,希望能多為他們做一些事情。

今天過來,大概也是為了過幾天會試的事。

說起會試,江遂想起了今天遇到的左知秋,想到他未來和衛峋的關係,江遂裝作不經意的說道:“今日碰到的左公子談吐不凡,有治國之才。”

江遂裝模作樣的看著奏折,把一本都看完,他才抬起頭,然後發現,衛峋麵無表情的看著自己,都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江遂:“……”

平複好被嚇到差點驟停的心臟,江遂默了默,“陛下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衛峋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又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才慢條斯理的說道:“你好像很喜歡那個叫左知秋的人。”

好家夥,這下江遂的心臟是真的要驟停了。

彆瞎說啊!膽敢覬覦未來皇後,他不要命了嗎!

驚嚇之餘,江遂又有些恍然,怪不得中午時衛峋不太高興,一定是因為他和左知秋走的太近了,雖然衛峋不見得已經對左知秋有了好感,但潛意識看到他倆有說有笑,男人的占有欲作祟,衛峋還是會覺得不開心。

自以為摸到了皇帝的症結,江遂立刻坐正,真誠的開始表忠心:“我是替陛下起了愛才之心,左公子學富五車,後生可畏,他日入朝,稍加引導,必然會是陛下的又一大助力。”

衛峋眯眼,根本不吃他這套,“說來說去,你還是很喜歡他。”

“……”江遂默,“我喜歡他的才氣,不是喜歡他這個人。”

衛峋冷哼一聲,“朕怎麼沒看出來他有什麼才氣。”

這怪得了誰?自打左知秋出現,你就一直冷著個臉,不知道的,還以為左知秋欠你銀子呢。

這些腹誹之語,江遂當然不會說出來,他現在提起這個話題,不過就是想賣左知秋一個好,日後如果他知道江遂說過這些話,就算不感激他,也不會再討厭他。

點到為止即可,既然衛峋不喜歡聽他說這些,那他就不說了。

不過,打開下一本奏折之前,江遂還是補充了一句,“朝廷需要新鮮血液,陛下也需要得力的臣子,這一次的殿試要由陛下親自主持,陛下也該為自己挑一些可造之材了,往後治國的方方麵麵,陛下還要靠他們呢。”

衛峋也知道這個道理,本來不用江遂提醒,衛峋就已經做好了重視這一次科舉的準備,隻是那個叫左知秋的人,實在討厭。

秦望山剛好端過來一杯茶,衛峋拿起茶盞,不情願的嘀咕道:“朕有你啊,阿遂你一個頂他們一百個。”

江遂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低下頭看向新的奏折,“可是,我又不會一直留在陛下身邊,陛下總要培養幾個新的心腹。”

江遂一目十行的把奏折看完,然後拿起筆,在末尾寫了三個字,知道了。

把這本奏折扔到一邊去,再拿起下一本,江遂雙手放在奏折上,剛要把奏折展開,兩根修長的手指伸過來,一下子抽走了他手裡的奏折,嘩啦一聲,奏折飛了出去,砸在秦望山的腳邊。

江遂嚇了一跳,秦望山也是嚇了一跳,前者茫然的抬起頭,後者趕緊縮起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衛峋此時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可怕,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先放下了那個茶盞,茶盞碰撞實木的桌麵,發出刺耳的撞擊聲,殿內本就安靜,這個聲音就像石頭,砸在每個人脆弱的心臟上,膽子小的,甚至隨著這個聲音哆嗦了一下。

江遂就是膽子小中的一員,他的目光追隨著衛峋的手,茶盞被重重的擱下去時,他的瞳孔也為之緊縮了一下,不論動作還是氛圍,都在告訴他,衛峋生氣了,而且不是平時小打小鬨的生氣,是動了真格的怒意。

可是……為什麼?

他說什麼值得衛峋生氣的話了嗎?

江遂是真的沒意識到,他愣愣的看著衛峋,衛峋壓著情緒,他想抬起手,讓其他人全都出去,可胳膊剛抬到一半,他就看到江遂下意識的抓緊了身側的布料。

他在害怕,他在戒備。

衛峋的動作僵了一瞬,旋即,他放下了抬到一半的手臂,然後轉過頭,“你們都出去。”

衛峋聲音不大,也沒指名道姓,不過秦望山立刻就反應了過來,他連忙後退,帶著滿宮殿的人迅速離開,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了,他轉過身,把偏殿的門關上,將所有空間,都留給陛下和王爺兩個人。

這時候,江遂也從那種本能般的戒備中走了出來,這裡隻有他們兩個人,說實話,每次和衛峋獨處的時候,反而是他最能放鬆的時候,因為他知道,就算衛峋想對他做什麼,也不會是私下裡做。

……

江遂仍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衛峋卻站起了身,他緩慢的來到江遂麵前,後者沒有抬頭,睫毛微垂著,他看不見衛峋的表情,隻能聽到他的聲音。

衛峋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甚至太正常了,正常的反而有些不正常。

衛峋將自己翻江倒海的思緒深深隱藏起來,如果江遂此刻抬頭,就能看到他居然在笑:“不會一直留在我身邊,這是什麼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雙節快樂,感謝支持,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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