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失望(1 / 2)

承影的一劍是虛晃, 他的目標不是殺了江遂,而是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為衛謙離開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本來隻想刺傷江遂, 結果意外刺中了衛峋,一國之君可比攝政王重要多了,瞬間, 大家就亂了陣腳, 衛謙成功逃脫,而承影被江四砍了一劍,沒有傷到要害, 也拖著受傷的身體離開了。

要怪就怪如今是半夜,天太黑, 而承影他們在這裡不知道駐紮了多久, 自然比他們清楚哪裡逃跑更方便。

陛下受了重傷, 落梅司的人不敢耽誤, 連忙把他送到了山下臨時征用的驛站裡, 沈濟今一早就等在那了,即使再困, 他也不敢閉上眼睛,就怕自己打盹的時候, 陛下帶著虛弱的攝政王回來, 治自己一個不敬之罪。

如今回來是回來了, 隻是這畫麵和他想象中的有些出入。

司長的神情十分嚴峻, 他快速說道:“陛下肩部受傷, 被敵人砍了一劍,那劍上還有不知名的毒。”

一聽這些,沈濟今的瞌睡蟲立刻就消失了, 他迅速進入到醫者的狀態裡,查看起衛峋的傷勢。

簡陋的房間裡人來人往,江遂麵色蒼白的站在一旁,他幫不上任何忙,隻能在旁邊乾看著。

盆中清澈的水漸漸變紅,被倒掉以後,再換上新的,又很快染上一層深重的血色,終於有人注意到攝政王的存在,輕聲細語的想要把他請出去,江遂卻跟沒聽見一樣,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不走,彆人又不能轟他,隻能任由他繼續站在那裡。

這個時代沒有手術,沒有麻醉,受了皮開肉綻的重傷,除了撒上一點名貴的藥粉,用金針封穴止血以外,就隻能靠病人的強大意誌力和免疫力了。

天剛蒙蒙亮,衛峋發起了高燒,沈濟今忙活一晚上,到了現在也不能停下,得讓衛峋退燒才行,再這麼燒下去,就算活下來,陛下也要變成傻子了。

沈濟今還要去寫後續的藥方,他跟旁邊的一個侍衛說降溫的方法,說到一半,攝政王卻走了過來,“我來,忙了一晚上,你們都下去休息吧,換幾個人進來。”

侍衛聽了,沒有拒絕,疲勞的他們確實也沒法好好照顧陛下,他們可以休息,沈濟今卻不行,所以他還是坐在原處。江遂在冷水盆裡投洗毛巾,沈濟今這才看見,他的手顏色和正常人不一樣,手腕上兩道被綁縛過的痕跡已經開始青紫了,他皺了皺眉,想說什麼,江遂卻已經轉過了身,把毛巾又輕又柔的搭在衛峋額頭上。

沈濟今看了看這兩人,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乾脆站起身,出去寫藥方了。

而江一等人,又過了半個時辰才到這裡。

江四帶人去追衛謙,到現在都沒回來,江遂坐在衛峋身邊,聽說江一來了,卻也沒精力去見他。虧得衛峋身體好,到了中午,這來勢洶洶的高熱就退下去了,要不然不僅他熬不住,陪著他的江遂也熬不住。

將近三天三夜沒睡過覺,在聽到沈濟今說衛峋已經沒有危險之後,他才在隔壁房間睡了一會兒,不過兩個時辰以後就醒了,坐在床上,他打開門,發現江一、江五、江六全在門外站著。

三個暗衛不約而同的看向他,卻不敢開口。

江遂自己似乎沒意識到,從他離開那座山開始,他的臉上就一直沒有表情,怒也好、哀也好、急也好、喜也好,全都沒有,不管是誰,看到他這副模樣,心裡都是咯噔一下,不敢接近,更不敢吸引他的注意。

連江一都覺得江遂此時的狀態有問題,擰了擰眉,他剛要開口,卻見江遂的目光轉到了自己身上,“江一。”

他說道,“跟我進來。”

江五和江六麵麵相覷,隻好繼續留在外麵,充當守門的侍衛。

門被重新關上,江一下意識的垂眸,突然看見江遂手上的傷痕,他怔了一下,立刻抬頭,“主子,你的手——”

“無妨,”江遂打斷他,“我問你,江二在哪裡。”

江一沉默一瞬,“在京城,需要屬下把他叫來麼?”

江遂搖了搖頭,“不必了,讓他繼續留在那吧,等過幾日回到京城,你再讓他來找我。”

聽見這話,心裡已經有了猜測,不過,江一還是確認般的問了一句,“主子……不走了?”

陛下還沒醒,落梅司的人疏於防範,如果江遂還想離開,現在就是天賜良機,然而聽到江一的問題,江遂突然笑了一聲,隻是這笑聲有點怪,像高興、又像認命。

“都到這種地步了,還走什麼。”

這種地步是什麼地步,江一想問清楚,可是江遂倦怠的擺了擺手,“出去吧,還有很多亂攤子都沒收拾,衛謙和承影等人屠戮當地的百姓,我知道的已經告訴羽林軍了,還有很多都羅列在我被綁起來的那個屋子裡,你帶著江五和江六,去幫羽林軍處理這些事,先救來得及救的,剩下已經來不及的,便好好安葬了他們,給家屬留下一些銀兩,讓他們以後不要過得那麼艱難。”

江一低頭稱是,他出去以後,江遂也走出了房間,來到隔壁屋子,沈濟今不在,隻有兩個侍衛木頭一樣的在旁邊守著。

昨晚上,江遂聽到他們說什麼落梅司,似乎是個衛峋自己成立的機構,落梅司的規章製度成熟又具體,內中高手如雲,一看就不是近期才建起來的。

也不知道衛峋瞞了他多久。

連為他舍命這種事,衛峋都做得出來,江遂自然不會認為他是故意欺瞞,可能裡麵有什麼難言之隱吧。

讓兩個侍衛也出去,江遂坐到衛峋身邊,先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他才將目光轉到一旁。

衛峋的衣服已經被掛了起來,而高幾上,放著衛峋的貼身之物。

玉佩、扳指、以及那塊簡陋的護身符。

昨晚上江遂一直在,他親眼看到侍衛從衛峋的懷裡掏出了這個護身符,因為血染的太快,連護身符的一角上,都沾到了刺眼的深紅色。

有些許的出神,江遂伸手,把護身符拿過來,這護身符和江遂離開時沒有任何變化,反麵還是那個醜醜的峋字,正麵也還是那句古詩。

——山深失小寺,湖儘得孤亭。

禪詩的魅力在於,不管是什麼人、又處在什麼樣的心境中,總能從一句簡簡單單的禪詩裡得到各自的感悟。

當初送衛峋這塊護身符,江遂是想祝他在自己離開後,能獲得更多、也更有意義的成就,而如今看到這塊護身符,江遂又覺得,也許這句話送給自己才是最合適的。

前路越走越窄、直到走無可走,結局已經昭然若揭,痛苦和彷徨,無法阻攔時間的腳步,明明是最為絕望的情況,江遂卻覺得,他終於放鬆下來了。

最可怕的事情已經發生,那麼,他以後再也不需要害怕了。

撫摸著詩句的刻痕,江遂輕輕笑了一聲,然後轉過身,把護身符慢慢塞到了衛峋的枕頭下麵。

衛峋昨晚傷到的是左肩,所以如今是側躺著的。他的骨頭沒事,心臟也沒事,那劍上雖然有毒,但連續砍了那麼多人以後,毒素都稀釋的差不多了,要說中毒,衛峋的情況還沒末羽嚴重,末羽昨晚是被抱回來的,說了一整晚的胡話,沈濟今也給她開了一副藥,喝下去沒多久,末羽就醒了。

如今都能站起來給大家幫忙了。

江遂塞完了護身符,又抬起手,摸了摸衛峋的額頭,這隻手有些涼,試不出溫度,他便換了一隻手,覺得不怎麼燙,甚至還有點涼,他就把手收了回來,可剛收到一半,他的手腕就被人拽住了。

江遂吃痛,低低地叫了一聲。

他又驚又急的看過去,發現衛峋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沉沉的望著他。

兩人對視,江遂慢慢放鬆了身體,他動了動被抓住的手,低聲道:“疼。”

確實疼,手腕被綁了那麼長時間,他最後又是強行解開的繩子,不碰的時候又麻又癢,一被碰到,就變成了針紮般的疼,江遂很少示弱,若是平時,衛峋早把他放開了,可現在,衛峋一語不發的盯著他,反而還把他的手抓的更緊了。

他冷硬的開口:“也好,讓你長長記性。”

江遂忍著疼痛,竟然笑了一聲,“你這是剛醒,就要跟我算後賬麼。”

盯著江遂上揚的嘴角,衛峋抿了抿唇,還是降低了一些力道,不過,他沒把江遂放開,而是拽著他的手,往自己懷裡放,將他的指尖壓到肋骨下麵,手掌則用右側的胳膊圈住,確定江遂想走,自己立刻就能知道,進而把他拉回來,衛峋終於滿意了。

剛醒過來,他實在耍不了什麼威風,用低了幾分的聲音說道:“這都是你自找的。”

說著,他抬起眼睛,認真道:“朕不會輕易的原諒你。”

孩子氣的衛峋有點點可愛,江遂任由他像藏寶貝一樣把自己的手藏起來,為了坐的舒服一些,他還往衛峋身邊靠了靠,垂下眸,他配合的問道:“那要如何,陛下才願意原諒臣呢?”

衛峋立刻回答:“跟朕回宮。”

他在心裡琢磨著,他為江遂擋了一劍,江遂此時應該是最好說話的時候,就算他依然想離開,回答前也會猶豫再猶豫,而他就能趁著這個機會討價還價。

衛峋的底線是,江遂願意跟他回京城,至於回京城以後,他會不會把人強行帶回宮裡,那就不是現在需要探討的事了。

他做好了江遂跟他講道理、一通掰扯的準備,然而下一秒,江遂彎了彎眉眼,“好啊。”

他答應的太快,衛峋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江遂繼續笑,“我說好啊,我跟陛下回宮,那陛下,你可以儘快原諒我了嗎?”

衛峋驚疑不定的看著他。

不是他疑心重,實在是江遂有前科啊,生辰那天他裝得多好,差一點點就把自己騙過去了,衛峋怕他這次又是在騙人,抿了抿唇,他還是不敢全盤相信,“等真的回到宮裡再說。”

江遂輕笑一聲,伸出另一隻空閒的手,撫了撫衛峋鬢角翹起的頭發。

他的動作小心翼翼,溫柔的像是對待一隻瓷娃娃,衛峋怔了一瞬,因為剛剛,他好像從江遂的眼裡看到了一絲珍視。

是錯覺嗎?

衛峋不知道,也分辨不出來。

*

陛下醒了,所有人都狂喜不已,畢竟這樣一來,他們的命就保住了。俗話說否極泰來,大概是這句話近日應驗了,好事一樁接一樁,陛下和攝政王和好了,而攝政王也決定跟他們一起回宮了,司長想到遠在京城提心吊膽的秦望山,不禁為對方、也為自己好好的鬆了一口氣。

陛下身體健壯,差點要了命的傷,沒兩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分出一部分人留下繼續處理後續之事,又分出一部分人去幫助江四追擊衛謙,剩下的,則和衛峋江遂一起,回到了京城。

剿匪一事,右相沒跟滿朝文武說,他隻說陛下病了,這病還是攝政王傳染的,先得病的沒好,後得病的也倒下了,最後隻能讓他一把老骨頭撐起這個國家。

朝臣們聽他胡說八道,心裡無比鄙視,可又不能把右相怎麼樣,隻能一日複一日的去煩他,讓他趕緊說實話,老實交代究竟出了什麼事。

要是衛峋再不回來,右相可能就要用一哭二鬨三上吊來對付他們了。

……

回到宮裡,衛峋先解放了痛苦的右相,回到武英殿,江遂跟他一起進去,見衛峋要處理這陣子留下來的公務,他突然說道:“陛下,我想出宮一趟,去看看阿追。”

自從衛峋醒了,除了最開始的時候,他們提起了江遂逃跑的事,後麵,兩人一個安心照顧,一個安心養病,誰都沒再提起之前的不愉快,好像這件事從來就沒發生過一樣。看的司長等人目瞪口呆,差點都要以為前幾天那個暴虐的皇帝不是衛峋了。

此時此刻,江遂剛提出要出宮,衛峋就已經刷的抬起頭,不錯眼珠的望著他。

秦望山頭皮一緊,眼睛開始滴流亂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