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睫是漆黑的。
分明是在戰場上廝殺過多年的人, 可他的身上似乎一點也沒沾染到硝煙沙塵, 甚至比那些經過精心保養的貴族更加蒼白,脖頸上淡青色的血管小蛇一樣攀附在上頭蜿蜒爬行。
他的神情淡漠, 甚至可以說是嚴肅自持的, 隻用沉靜的目光靜靜注視著站立著的寇秋, 放出了周身攝人的威壓。
“如果不聽上級指揮, ”他淡淡道,“還當什麼軍人?”
寇秋有點進退維穀。
他是真的想從軍,這個想法是從真實世界便開始的。在寇老乾部的心裡, 軍人就是最能活出意義和價值、將自己的全部生命都悉數奉獻給祖國的偉大職業,想想都令人熱血沸騰。
可將軍這要求......
他的將軍不動聲色倚在床頭凝視著他,一雙長腿交疊著, 似是在等他想清楚。
寇秋對他另一個崽絕望地說:【怎麼辦?這架勢看著好像不能輕飄飄過去啊......】
係統停下了大聲朗讀馬哲的行為, 震驚地把自己的耳塞去掉了, 【什麼,你們居然還沒開始?】
寇秋:【......】
【太慢了吧,】係統催促, 【我都讀了三四頁了——你倒是抓緊啊, 都玩角色扮演了, 還害羞什麼?】
寇老乾部崩潰地說:【但我的本心並不是想玩這個啊......】
他隻是想正常地當個兵!
為什麼這麼艱難!!!
【那就快去, 】係統重新把耳塞塞上了,不負責任地說, 【反正看你家將軍現在這樣, 肯定不會把馬上要吃到嘴的肉吐出來的。與其如此, 你還不如主動過去呢。】
寇秋想了想,覺得果然在理。
左右都逃不過一頓,他自己來......說不定會輕鬆點?
那頭的顧將軍仍舊在等,寇老乾部咬了咬嘴唇,慢慢走過去,在他麵前站得筆直,低聲道:“將軍。”
“很好。”顧沉的唇角似乎微微動了下,很快又回複原位,直直地望著。
“現在,朝歌少校,請按照我的命令做吧。”
他的手常年摸著刀槍,如今指腹都磨出了薄薄的繭子。寇秋知道這雙手將他帶上雲端時是什麼樣的味道,可如今,顧將軍顯然並不樂意幫他這個忙。男人隻是靠在床頭不緊不慢地看著,以一種近乎忍辱負重的耐心望著他艱難地解開皮帶,坐上來。
寇秋的手頓了頓,低聲請求:“將軍......”
刺激太過,他已經有些承受不住,下意識便想要男人重掌主動權。可顧將軍黝黑的眼睛裡卻沒有絲毫動容,仍舊揚起下頜,沉聲命令道:“自己來。”
“將軍!”
“不許出來,”顧沉不輕不重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忍著。”
他的聲音裡像是含了什麼蠱惑人心的味道,係統也在一旁添油加醋:【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獨立自主,自給自足!】
在它喊號子似的讀書聲裡,寇老乾部腦袋一熱,果然就自己上了。
初次嘗試的結果是慘重的。
他癱軟在床上,眼前的色彩都連不成完整的圖畫,像是被撞碎了似的五彩斑斕。剛剛從馬賽克之中解放出來的係統體貼地問:【怎麼樣,感覺怎麼樣?】
寇秋眼睛無力地望著天花板,問:【阿崽,你開過門嗎?】
係統:【......???】
寇秋嚎啕大哭:【現在這門打開了,就關都關不上了!】
明明已經沒有了,卻總還像有什麼似的!
係統有點震驚,它悄悄地在腦袋裡把這話轉了圈,這才懵逼地問:【阿爹,你剛剛是在......開黃-腔嗎?】
好好的一個共-產主義接班人都說出這話了,看來真的是被弄到神誌不清了。
一旁的顧將軍低了下頭,問:“還要從軍嗎?”
寇秋倒吸一口氣,搖頭如撥浪鼓。
不了不了,這麼一回已經足夠他印象深刻,甚至對這身衣服都有陰影了!
顧沉輕輕從雙唇中吐出一口氣,倒像是很可惜似的,又確認了一遍:“不去了?”
“不去了。”寇老乾部堅定道。
“為什麼,”他家將軍問,“不舒服嗎?”
“......”寇秋想,你倒是舒服了。
可是我的代價很慘重啊!
可既然不去從軍,寇秋總要給自己找點彆的事情做。他本想仍舊進聯邦工作,繼續儘職儘責為人民服務,發揮自己的光和熱,無奈這具身體原本是安德烈家的下人,對相關的情況了解的並不清楚,很難妥善地處理各項工作。
寇秋連連碰壁,頭一回體會到了沒學曆沒經驗沒地位的心塞。
他幽幽地歎了口氣,【我想念上個世界的五險一金。】
係統:【......】
到最後,還是顧沉幫他安排了一份特彆適合他的工作,讓他去幫助教導聯邦未來的花朵。寇秋好歹也是拯救過世界好多次的人,對上變態都能上課,瞧著這些活潑的孩子,他那股社會責任感頓時就更重了,感覺自己挑起了民族的大梁、時代的未來。
然而不得不承認,寇秋的老父親屬性讓他完美地勝任了這份工作。等顧沉去大門口接他時,就看見一群鬨鬨嚷嚷的小蘿卜頭興奮地拽住這位特彆漂亮的朝老師的袖子,眾星拱月似的簇擁著他出來,出來之後,有個小女孩怯生生地拽了拽寇秋的衣襟,在寇秋的臉頰上印下了一個稚嫩的吻。
其他小朋友頓時不乾了,嚷嚷著:“我也要,我也要!”
“我要親一下!”
“我要親兩下!!”
“我要朝老師嫁給我!!!”
最後一句一出,所有的小朋友都愣了下。隨即,像是被誰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這喊聲一下子就變了。
“我也要朝老師嫁給我!”
“我們都要朝老師嫁給我!!”
係統幽幽地歎了口氣,感歎:【這該死的吸引力。】
寇秋抱完這個抱那個,最後不得不板起臉裝作生氣,這才從被圍得水泄不通的情況裡脫離出去。
但親眼目睹這一切的顧將軍臉色不太好看。
“怎麼了?”寇秋向前跑了兩步,牽上他的手,好奇地說,“今天的麵見不順利麼?”
他家將軍薄唇緊抿著,一言不發。
寇秋還是頭一回見他這種模樣,有點手足無措,卻又莫名覺得好笑,乾脆拉著他的手,故意喊:“寶寶?”
身後跟著他們兩人的士兵腳步一個踉蹌,差點狠狠摔一跤。
“寶寶!”寇老乾部說,“你這是在生什麼氣呢?”
他一提這個稱呼,原本嚴肅的顧將軍臉色便變了變,之後淡淡抬起黑沉沉的眼眸,扭頭看了他一眼。
寇秋莫名從那眼神裡頭看出了點委屈。這樣強硬的、見慣生死的人委屈,就像是那山崖上能開出花似的,怎麼看怎麼讓人稀罕。
“我娶你。”冷不迭的,顧沉忽然道。
寇秋一怔。
“七區便說過,”顧沉將他的手握得更緊,薄唇中再次吐出這三個字,“我娶你。”
在這種和所謂的愛相關聯的事上,顧沉一向懂得不多。
可等他踏過了這樣多的屍海血水,踩著累累的白骨骨架一個人走過來時,這浩浩山河,他也的確背的累了。
一邊是榮光,一邊是仇恨。在壓的喘不過氣來的空隙中,隻有身旁這個人,是他可以毫無防備靠在對方身上熟睡的。
這個人——是所有磨難的最終救贖。
“我娶你,不用等,”他說,像是害怕什麼,又強硬地補上一句,“這是命令。”
身旁的青年訝異地微微瞪大了眼睛,隨後裡頭的波光柔柔地流淌開來,化成濃烈的笑意。
“是,將軍。”
顧將軍做事雷厲風行,消息當天便傳遍了聯邦的大小角落。士兵們忙得昏天黑地,寇秋身為馬上就要結婚的主角,卻不怎麼需要操心,乾脆便搬了把小板凳,天天下完課後就蹲在牢房前,隔著柵欄給安德烈講他和顧沉過去的故事。
安德烈被折騰了這麼多天,早已不是當時進來時光鮮亮麗的模樣。他鉑金色的頭發上布滿了灰塵,嘴唇蠕動著,像是冷笑,又像嘲諷。
寇秋也不因為他的態度生氣,就笑眯眯坐在凳子上當著他的麵吃堅果,吃兩口,講幾句。吃兩口,講幾句。尤其是“顧沉在發病的晚上對我一見鐘情”這個故事,被老乾部翻來倒去講了好多次。
每一次講這一段,他都能如願收獲兩點虐渣值。
“你知道嗎?”寇老乾部說,“我們的情誼是深厚不可動搖的,從那一次跨越了生死的挑戰我便看出來了。他能壓抑下心中嗜血的衝動,對我萌生了超越革命友誼之外的感情,真的是讓我十分感動。”
“......”安德烈強行壓抑住想罵街的欲-望,“你有病?”
寇秋瞪大眼睛:“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係統說:【快說,你是因愛成疾。】
寇老乾部立刻從善如流,深情道:“我這病,正是因愛成疾。”
安德烈看起來很想把一口老血吐他臉上。
“有病就去治,”他冷笑道,“把個故事翻來覆去說許多遍,算什麼本事?”
寇秋拍了拍掌心沾上的堅果碎屑,說:“哎,我這不是為了給病得更重的你騰個位置麼?”
安德烈:“......”
他的眼底驀地露出了幾抹狠意,再不像之前看著寇秋那張漂亮的臉時的陰陽怪氣,仇恨濃的幾乎要從眼睛裡溢出來。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低低地笑了笑。
“你知道麼?”他慢慢說,“讓皇室把第一軍扔下的是我,諫言顧沉有叛國心的是我,把他妹妹推出城門等死的,也是我。”
“那小姑娘那時候還不到十歲吧?”他桀桀怪笑道,“真可憐,就像是隻落進獵人手裡頭的小雞,腸子都被切成了幾截——你沒見過吧?我還特意把她的玉佩留下來做了禮物給了你們,還是你們更想要她的手指?”
寇秋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
“為什麼?”
“為什麼?”安德烈嗤笑了聲,激動地揮舞著手臂,“他是戰神!他要想當戰神,就必須得把這些都扔掉,隻有跌到最底端,跌到地獄裡,拉著細細的蜘蛛絲再從裡頭爬出來,他才能成為神!”
“而我,我要的是神,不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