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南風館從良記(十一)(2 / 2)

寇老乾部便又睡了過去。

直到第二日,他起來時,方聽到了一個令他目瞪口呆的消息。

端王瘋了。

發現端王的兵士找到他時,他幾乎是赤著倒在柳樹下,身上全是用鞭子和燒紅的鐵燙過的痕跡,狼狽不堪。他本來也是身嬌肉貴,沒有吃過苦,皮囊也好,如今這麼一來,倒真是他平日最愛的“雪上紅梅”了。

幾個仆從忙把他攙扶回馬車裡,再請了隨行的太醫來看時,端王早已迷迷瞪瞪,就會痛哭乞求了。翻來覆去皆是幾個詞,什麼“他來了”,“柳聲”,“有鬼”,“他們要找我償命”,再多的全都說不出來,隻睜著眼,死死盯著空中。他手上還拽著那一截布條,瞧見柳樹便渾身直哆嗦。

這事實在太詭異,太醫看後,隻得說:“被嚇瘋了。”

好好一個王爺,怎麼能被活生生嚇瘋?

這事傳回京城後,皇上大怒,立刻便命人去查。可查出來方才發現,那柳聲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年輕人,天資聰穎,然而端王一日在街上發現其生的皮膚雪白,便將人帶回府中,硬生生把人給玩死了。

也是用的鞭子和烙鐵,一模一樣的手段。看過這一份案宗後,便連皇帝也啞口無言。

難道當真是鬼魂索命不成?

這件事瞞的極其嚴實,柳聲又無親無故,唯一的一個哥哥兩年前死在了戰場上,不可能有人替他報仇。查來查去,竟然沒有半點線索。坊間皆說是端王爺平日作孽太多得了報應,皇上也找不出旁的解釋,隻得作罷,命人將他接回身邊來。

消息傳回南風館,吞龍喜的給朗月連上了三炷香,然後連夜寫了個小話本慶祝。隻是夜間抱著酒壇,偷偷去了朗月牌位前,到底是禁不住哭了一場。

含瓶什麼也未說,隻是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從中原走時,端王的目光仍舊是呆呆的,沒有一點神采。他坐在馬車上,靠著窗子,眼神無意識地落在空中,忽然像是看見了什麼,全身戰栗起來。

“柳聲!”

他伸長了胳膊,長長地哀歎了一聲,涕淚俱下,叫道:“柳聲!”

寇秋下意識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隻看到了一隊兵士,沒有半點特殊的。

可端王卻像是見著了索命的厲鬼,哀叫兩聲,瞳孔顫栗著,忽然間便頭一歪,倒在了車裡。等仆從再哭天喊地去探時,哪兒還有鼻息?

好好的送行,半途被改成了送棺材。坐著進來,躺著出去,正像這句話,一個人死了,就如同路邊花草被人踩了、水杯打翻了,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寇秋對自己的崽子說:【他已經去世了,可我還是不想原諒他,是不是一件很不對的事?】

係統很有哲理地說:【死亡,並不代表他的過往都被抹去。】

好的仍舊是好的,壞的依然是壞的。死亡改變不了這個人做了什麼,也絕不代表他所犯下的罪行便能被輕而易舉用三言兩語洗清。

寇老乾部沒有再說話。

他心中隱隱有種直覺,這件事中,定然有仇冽的手筆。

可那又怎樣?

若非如此,惡人豈不是永遠也得不到懲治?

【還是社會主義好,】寇老乾部深沉道,【我迫切需要一部能保護我和其他人民人身安全的法律。】

想想下個世界就能遂願去當警察了,居然還有點小激動,怎麼破!

他一定是個為人民服務的好警察!

係統崽子對此默不作聲,完全不搭話。

過了幾日,寇秋在仇冽房中見到了兩人。一個生的極白,麵容清秀,是個兵士,另一個則五官普通,穿的是灰撲撲的仆從衣裳。仇將軍將兩份新的身份文牒遞給兩人,並沒有要瞞著寇秋的意思。

他沉聲問:“報了這仇,你們待如何?”

白皙清秀的少年抱了抱拳,道:“將軍,我們要帶著他南下了,投奔昔日故友。將軍大恩,此生沒齒難忘!”

寇秋聽到了“他”。

他看了半天,方才發現少年的包裹中隱隱現出了方正的形狀。

像是牌位。

倘若不是顧忌著南風館剩餘二十六人,吞龍和含瓶,極有可能也會踏上相同的路。

寇秋的心頭竟然生出了點慶幸。

沒了端王在一旁礙眼,賑災進行的順利異常。在一月後,一場大雨忽然而至,緩解了這麼多日的乾涸,也將生機一並帶了回來。

雨來時,那些受了這麼多苦的百姓就淋在雨裡,揚起頭,任那豆大的雨點把他們臉上的塵灰都衝落了。

“雨來啦!”

“雨!”

寇秋瞧著他們,心中也特彆歡喜。他打著傘去書房找仇將軍,道:“將軍,下雨了!”

仇冽正在查看公文,聽了這話,不動聲色嗯了聲。

寇秋這才想起定然早就有人和他回報了,“你早知道了?”

方才才聽完屬下報告的仇將軍眼睛眨也不眨,道:“不。剛剛才知道。”

說瞎話的本事簡直一流,非常擅長閉眼寵。

寇老乾部嘴角一抽,說:“那你怎麼不高興?”

仇將軍於是思索片刻,站起來了。

他身上穿的仍舊是勁裝,把裡頭的身形都包裹的異常清晰,肩寬腿長,像虎視眈眈走向獵物的山豹,寇秋和他一比,就是隻隻能用兩條腿蹦躂的肥兔子。

肥兔子蹦躂了兩下,望著他說:“乾什麼?”

仇將軍雙手一用力,將他攔腰抱了起來。

“——不是說高興麼?”

寇秋:“不是......”

高興你抱我乾什麼啊!

仇將軍說:“我很高興。”

所以要抱你。

他將人打橫抱著,一步步走入內室,將人放置在柔軟的床榻上,相當不要臉地說:“外麵下大雨,裡麵下小雨。”

於是便把自己的甘霖全下給寇秋了。

雨聲忽快忽慢,忽大忽小,大時迸濺到地上的水花都清晰可聞,小時又是綿長不斷的,拖長了節奏,不輕不重地落到實處。快時酣暢淋漓,慢時卻又格外地磨人,讓人期盼著這一場大雨再來的更徹底些。

係統崽子掐指算了算時間,忽然間有點心疼它的宿主。當然,這心疼甚至連半秒都沒維持到,它就重新回到了爸夫的陣營裡搖旗呐喊,儼然是個非常合格的腦殘粉。

它對著自己的書本和麵前的馬賽克,幽幽道:【下雨真好啊。】

......

自然無人回答它。

【你說是吧,】係統道,【馬賽克?】

它本來隻是隨口說的,沒做任何得到回應的打算,可過了會兒,它瞧見自己的眼前出現了數據框,裡頭浮現出了一個孤零零的字:【是。】

係統:......

它成功地被嚇尿了。

啊!啊啊!啊啊啊!!

這什麼鬼啊?!!

第二天,寇秋不得不聽了係統一長段驚惶的講述,最終提醒對方:【你怕什麼?】

【怎麼不怕?】係統哽咽,【它突然就出現在我麵前了啊,還能在我的空間裡和我說話,好嚇人的......】

【......】寇老乾部沉默半晌,提醒它,【當時你也是突然出現在我腦海裡的。】

係統:【......】

【還能在我的腦海裡和我說話。】

係統:【......】

它啞口無言半晌,最後隻好強詞奪理,【可你不怕啊!】

寇秋不是非常能理解,【你之前不是一直嚷嚷著要和馬賽克相親相愛嗎?怎麼它真的有意識了,你卻反應這麼大?】

係統崽子越聽,越覺得自己仿佛是個負心漢。

它隻好委屈地哽咽兩聲,說:【那我怎麼辦?喊它叫媳婦兒?】

寇老乾部語重心長道:【崽,人就應該從一而終。】

接受了教育的係統委屈噠噠地說:【可我這會兒也見不著它了啊。】

它出主意,【要不,阿爸你現在再去爸夫麵前脫個衣服?】

寇秋捂著自己酸痛的腰:【......】

脫個鬼。

他既不想要雨,也不想要太陽。

係統指責:【你都不願為你的崽的終生幸福獻出自己的力量!】

寇老乾部沉默了會兒,隨即發自肺腑地回答:【倘若這麼來你才能幸福的話——崽,你還是單身一輩子吧。】

體諒體諒你的老父親吧,他的身子吃不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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