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 吹落了滿地的樹葉,冬日的夜暗得格外早一些,天上又飄下了片片雪花, 這個冬天依舊很冷。
晚間江府人圍坐一起吃罷夕食, 江祁白回房教導兒子功課。又留了江硯白一人麵對周氏與葛涵雙。
葛涵雙捧著手爐問江硯白, “門房說你拿了幾副藥回來, 可是身子不舒服?”
周氏也道,“是公務太過繁忙嗎?”
江硯白沒想好借口, 把鍋甩給豐敬, “我沒病。豐敬他開錯藥了, 明日我就還他。”
這話漏洞百出,既然沒病為何開藥, 既然開錯了藥又為何拿來, 既然意識到拿錯了,又為何不立刻還。畢竟江硯白回來時, 天色並不晚。
葛涵雙也從他的回答品出了不尋常來,眼珠一轉, “正好我明日要去春安堂拿娘常吃的補藥, 你把拿錯的藥給我吧, 省得你再跑一趟。”
江硯白頓了頓,才道,“不必了, 拿錯的藥是滋補的藥,不若給嫂嫂喝了吧。”左右都是對女子身體好的, 給了嫂嫂應該沒事吧?
周氏有些不悅了,“怎麼孝敬你嫂嫂,我沒有?”
江硯白繼續找補, “我看那位與我拿錯藥的娘子年紀不大,怕不適宜娘的身子。”
越說漏洞越多,江硯白采用屢試不爽的招數,跑路。留下一句,兒還有公務就走了。
周氏狐疑,“他怎麼知道是和個年輕娘子拿錯了藥?”
葛涵雙笑起來,“我覺著這事與沈妹妹有些關係。”
“是嗎?”
“娘要不要和我賭一把?”葛涵雙笑得狡黠。
周氏思索了下,試探著問道,“賭什麼?”
“若是我贏了,今年的除塵日,我的活都讓祁白乾,反之我輸娘十兩銀子。”除塵是新年前必須做的一件事,主人也需親曆親為來年才能有個好兆頭。
怎樣她都不吃虧,周氏一拍大腿,“賭了!”
葛涵雙轉身就去打探消息了,今日趕車的還是阿彥,但他並不清楚春安堂裡發生了什麼事。
“我瞧見沈娘子帶著人出來。”阿彥回憶著。
葛涵雙笑吟吟讓他退下,有這一句話就夠了,果然與沈魚有關!
阿彥出去沒多一會兒,江硯白拿著藥包過來了,放在桌上就準備走。
話已出口,藥總得送,江硯白回身之際,還想著要去找豐敬再開兩副。
葛涵雙叫住了他,她抿一口香茗,抬眼道,“滋補的藥我這裡不缺。前幾日路過沈記,瞧見沈妹妹身子單薄得很,就想著給她送一些。硯白若不介意,我便借花獻佛了。”
江硯白苦笑,沈魚這幾日都在金鳴坊,葛涵雙怎麼可能遇見,可明知她這話在扯謊,也不能揭穿,他微笑道,“嫂嫂隨意。”總歸能送到她手裡,什麼方式不重要。
葛涵雙心中一喜,哈哈!除塵日的活不用乾了!
葛涵雙親自送上門的補藥,沈魚盛情難卻。
“這,葛姐姐還是拿回去吧。”沈魚實在不想沒病喝藥。
葛涵雙卻道,“欸,此藥可是我花了大價錢求來的,沈妹妹身子這麼單薄,喝上兩副正好。你若是不收,便是不給我麵子。”
葛涵雙把藥往那一放就走了。沈魚無奈,他們江家人都這樣嗎?遇上事情,走為上策。
沈魚總覺得這事和江硯白脫不了乾係。
藥既送來了,也不能讓它放著發黴啊,沈魚倒是想給阿莓喝,可阿莓麵色紅潤力大如牛,她怕給把其他人喝出個好歹來,最後苦藥還是進了自己的肚子。
反正也沒有多少,沈魚想著喝完了也就沒了,不成想葛涵雙隔幾日便送來一些,源源不斷,之後的藥都是阿彥送來。沈魚讓阿彥不要再送,阿彥隻道,“這事我說了不算,您找我們家大奶奶去。”
新店快要開張,沈魚實在事忙,沒有閒下來的時間去江府找葛涵雙,就隻好拖著了。
轉眼已至冬至,頭前下了兩天的雪,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路上積雪也甚多。阿蓉,阿芝帶著兩個雜役在門口掃雪。
這幾日大家都辛苦了,雪天也沒什麼客人,沈魚索性關門了幾天,給大家放個假。
阿莓架著雇來的馬車,幫著沈魚把一大堆東西往上搬。
阿蓉拿著掃把,有些擔憂道,“路上積雪多,山路更是難行,掌櫃還是等積雪化了再去吧。”
沈魚收拾著東西,“答應過的,不能反悔。”又問鄧氏定做的十幾套棉衣送來了沒有。
鄧氏清點好了要放上馬車的東西,“早間就到了,我給您拿去。”
沈魚與兩個小家夥約定好了,冬至那日去文丘觀看他們。文丘觀的事情她生了些惻隱之心,倒不是聖母心泛濫,她知道她幫不了所有人,但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她想儘力而為。
“都按您交代的,做大了許多。棉花塞得足足的。”鄧氏捏捏新棉服的袖口,笑道。
沈魚簡單查看了下,“沒問題就放上去吧。”
阿莓拎著木桶,木桶太重讓她東倒西歪站不穩,崔四手疾眼快搭了一把手,“哎呦,姑奶奶,拿不動就少拿些。這可是掌櫃天不亮就起來剁的餃子餡,灑了可了不得。”
“雪地太滑而已!”阿莓嘴硬。
“就是逞強!”
這倆人又開始了,眾人都已經習慣。沈魚適時打斷,“再吵下去,都快晌午了。”
“沈姐姐!”一道突兀的童音忽然鑽進她的耳朵。
小小身影驀地出現,迎著寒風。
沈魚定睛一看,原來是虎子。
沈魚走進些替他擋風,往他身後望了望,“你怎麼來了,一個人?”
“怕你不認識路,我來接你!”虎子笑得歡。
“嗯?偷跑出來的吧?”沈魚一秒拆穿他拙劣的謊言。
虎子用那隻唯一的手扯住了她的衣袖,“我在山上掰著指頭等冬至日,每天都要去問梁哥哥冬至是不是快到了。昨夜梁哥哥說明日就是冬至,我一夜沒睡好。從前梁哥哥也遇到過送我們東西的好人,隻是那些人說定了日子,十有八/九都沒有出現。”
“梁哥哥說,貴人事多,恐怕是忘了,等他們想起來,便會來了。我……我怕……怕你忘了,就等不及下山來了。”
虎子的話說到最後,聲如細蚊。
沈魚拍拍他的小腦瓜,蹲下來與他平視,“姐姐既答應了,便不會食言。”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想來從前爽約之事發生太多,這些小家夥已經學會了隱藏好自己失望的情緒。
虎子眼中迸發出喜悅,“我就知道沈姐姐不會騙人!”這次是梁哥哥錯了,沈姐姐沒有忘記!
懂事的孩子,從來都是最讓人心疼的。
沈魚抬手點了一下他的小鼻子,“以後不許偷跑出來,觀裡人會擔心的。”
小小的身軀撲進她的懷裡,熱乎乎的像個小火爐,暖了她的手也暖了心。
雇來的馬車並不大,塞滿了要帶到山上去的東西後,已經沒有多餘的地方再坐幾個人了。
沈魚隻點了阿莓跟去,阿莓會駕車也會騎馬是最合適的。
沈魚抱著虎子上馬車,在門口與眾人道彆,阿蓉還往她手裡塞了點東西。
掌心裡是幾根嶄新的紅頭繩。
想起送走寶妹那日她頭上紮的兩個小啾啾,沈魚笑起來。
上山的路很難走,尤其還下了雪,路上更加泥濘濕滑。馬車隻能走大路,繞上去要不少時辰。
虎子一路都很興奮,都不願意坐下,站著掀開小窗簾,一直觀察著外麵的情況,“已走了一半路程了,快到了快到了。”
沈魚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下,“半個時辰前,在山腳下你也是這麼說的,你消停點吧。”
虎子坐下沒多久,又站起來,就和屁股底下有火盆似的,“過了那棵桑樹,馬上就能看見文丘觀了。”
沈魚隻把他的話當耳旁風,這小子理解的馬上與她所理解的不太一樣。
虎子的興奮勁一點沒下來,還在車上蹦了蹦。
沈魚把小孩鎖在懷裡,“這馬車老舊,可經不住你這麼蹦躂。”
虎子這才安靜,乖乖坐著。
隻是沈魚話音剛落,就聽見一絲不應該出現的動靜,有點像木頭斷裂的聲音。
沈魚心頭咯噔一下,不會這麼倒黴吧!
老舊的馬車應她所想,猛然往左側傾斜,木桶受到顛簸一時不穩,車上空間本就不富裕,木桶砸落在沈魚的腳踝上。木桶蓋得嚴實,裡麵的東西還好沒灑。
沈魚將虎子牢牢護在身下,悶哼一聲。
“沈姐姐!”虎子驚呼。
腳踝一陣鑽心的疼痛,沈魚霎時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