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魄命有點後悔自己衝動了。
黑色的霧氣逐漸籠罩整片天地,將一盞盞河道內粉紅色的蓮花燈染成黑色。
遠遠看去如同漂亮的黑蓮一般。
蕭魄命持劍而立, 晚風烈烈吹散了他的頭發。
此刻的蕭魄命看上去有些淒慘, 白色衣衫上已經染了一片片的血紅, 傷口不深, 但是卻在緩緩滲出血跡。
誰能想到天上飛的這些孔明燈還會咬人啊。
蕭魄命簡直想謾罵出聲。
他扯下劍上掛著的一盞孔明燈,孔明燈的外殼不是紙糊的, 而是一種輕薄的材料, 半透光, 泛黃,摸上去光滑順溜, 不知道為什麼, 蕭魄命卻本能的覺得它們有些惡心。
那盞被刺破的孔明燈竹骨散開, 孔明燈上還畫著一張青麵獠牙的臉,剛才正是這張臉對蕭魄命群起而攻之,被蕭魄命打散之後, 孔明燈很快因為裡麵的燭火砰地燃燒起來, 轉瞬之間就化作了灰燼。
蕭魄命身邊地上堆滿了這些燃燒過後的黑色灰燼, 然而圍繞著蕭魄命的天空之上,還有上千盞孔明燈,在漆黑的夜空中幽幽發亮,閃爍著燭光。
然而比起天空之中這些一點都不溫和的孔明燈, 蕭魄命更在意的則是河道中那蔓延不絕看不見儘頭的蓮花燈。
那些黑色的蓮花不是一蹴而就便被染成黑色的,而是從蓮花的根部開始慢慢暈染,從上遊暈染至下遊。這些花燈違背了順水而流的常識, 打著旋轉緩緩的在蕭魄命周圍聚攏開來。
蕭魄命一劍劈開一個想要從側麵偷襲他的孔明燈鬼臉,孔明燈轉啊轉,劍鋒正好將那張鬼臉一分為二,鬼臉發出一聲慘叫,下一秒墜落到了地上。
在這盞孔明燈燃燒之前,蕭魄命突然發現,這盞孔明燈那輕薄如蟬翼的被當做紙張替代品的殼子上有一塊黑色的像是墨點的東西,借著幽幽燭火,蕭魄命盯緊一看,在他的目光觸及到那塊‘墨點’的時候臉色赫然一變,那黑的的哪裡是什麼‘墨點’,那明明是一塊胎記。
胎記中央一根毛發迎風而立,瞬間被孔明燈裡打翻的燭火燃燒殆儘。
蕭魄命心下一沉,抬眼看去,這漫天的孔明燈竟然都是用人皮製成的。
就在蕭魄命對著幕後黑手的手段感到驚異的時候,孔明燈的襲擊卻慢了下來,它們聚集在蕭魄命的上空,很顯然是想集中所有力量做最後的衝鋒,而更為糟糕的是,河道裡那些蓮花燈也終於要被全部染黑。
空氣中的香火味更濃了,與此同時不知道是不是蕭魄命的心裡作用,空氣中還浸滿了燃燒皮脂的臭味。
霧氣更加濃重了,此時距離天亮至少還有六個小時,想到此蕭魄命終於忍不住苦笑一聲。
然而他的表情依舊是淡淡的,甚至連呼吸都被他刻意放緩,恐懼、焦急這樣的負麵情緒被他壓製住了。
因為蕭魄命知道,無謂的恐懼感隻會讓他失去冷靜,急躁隻會讓他死的更快。
冷靜,尋找那一線生機。
蕭魄命突然很慶幸他避開了人群,沒有將君少殤顏若流兩人牽扯進來。
蕭魄命原以為,他能夠照顧到君少殤直到長大,現在想來人生變故真的是太多了。
蕭魄命其實不想把小孩交給楚景義照顧的,因為蕭魄命幾乎已經確定,當時就是這位在內勵精圖治在外鎮守邊疆讓蠻族聞風喪膽的承賢王派人拐走了君少殤。
楚景義是他能在那短短半小時內找到的最好作為君少殤監護人,也是最糟糕的監護人。
監守自盜說的就是這種人。
如果時間允許,也許他還能找到更合適的監護人,但可惜時間並不足夠。
有時能活著比什麼都好。
不過蕭魄命並不擔心君少殤,小孩心誌堅毅,蕭魄命相信雖然君少殤還年幼,但定然不會被眼前的蠅頭小利迷了眼,小孩注定會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人。
說不定還能考個狀元什麼的。
比起君少殤,蕭魄命更擔心是顏若流。
他不是鐵石心腸,做不到對顏若流置之不理,特彆顏若流還是那麼一個乖巧漂亮的孩子。蕭魄命原本想幫他,至少擺脫六皇子。可惜現在是做不到了。
蕭魄命持劍,看著天空上那些已經聚在一起的孔明燈。他其實還挺擔心那隻‘泥鰍’的,雖然他已經明白那隻‘泥鰍’的品種不是泥鰍了,但當做泥鰍養了這麼久,也習慣了。
那隻‘泥鰍’那麼呆,還特彆喜歡往人身上蹭,隻能呆在水裡的時候也隻是蹭一蹭他的手指,如今能夠離開水了,整天想著纏在他身上,喂點東西能夠高興的蹦來跳去。
傻成這樣的‘泥鰍’,就算是放歸山林,蕭魄命估計第二天也能上了彆人的餐桌。而且‘泥鰍’真的有野外生存能力麼?想到‘泥鰍’會傻傻的在野外餓死,蕭魄命擔心之餘又覺得好笑。
隻希望君少殤能看在他的麵子上照看下鴻蒙了。
但是一想到小孩從來就不喜歡鴻蒙,蕭魄命覺得更大的可能是‘泥鰍’終於被拿來燉湯,說不得還是被燉來當做祭奠他的菜品。
這麼想著,蕭魄命一揮衣擺,沿著河道向著來時的方向奔逃而去。
明顯那玩意兒在醞釀什麼大招,他當然要跑了。
他又不是傻子。
況且把那兩個小豆丁和‘泥鰍’交到王府他果然十分不放心。
蕭魄命毫不猶豫的落跑很顯然出乎了困住他的幕後黑手的預料,天上那些集合飄散的孔明燈頗人性化的頓了頓,隨即追著蕭魄命洶湧而來。
就在蕭魄命跑路的時候,距離他其實不過一河之隔的對岸,顏若流撞開人群,循著蕭魄命最後離開的方向尋找著。
顏若流此刻的身.體年齡不過六歲,縱然是一個成年人逆著人群亂跑也很危險,更不提以一個孩童的身軀。
而且顏若流也沒有在意自己的處境。
被人撞飛到了路邊的攤子上的時候,顏若流衣服上都是腳印。撞倒顏若流的那個大人原本想開罵,然而看到顏若流一動不動的癱坐在原地,頓時有些心虛。
“喂,你還好吧。”那人與攤子老板一同湊了過去,惡狠狠的開口。
就在這時,顏若流抬眼,把兩人嚇了一跳。
撞倒顏若流的那人當即罵咧咧的走了,一旁攤位的老板卻犯了難,他不想去招惹顏若流。明明隻是個幾歲的孩子,卻莫名瘮得慌。
顏若流微垂眼瞼,隻見他雙目赤紅,印著額前朱砂鮮豔欲滴,已是入魔之相。
攤位老板扶了扶那由一張桌子改在二來的小攤,攤子因為他的動作,一個原本就有些穩掉東西掉落到了顏若流的懷裡。
那是一個張牙舞爪的鬼怪麵具,麵具色彩鮮豔,膽子小的孩子驟然看見說不得會嚇哭過去。
麵具上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香火味,這一絲味道刺激著顏若流回神。
顏若流拿起麵具,攤子老板頓時弱弱的表示這個是非賣品。
顏若流垂眸,眼中恢複了幾分清明。
與昨夜那個黑影的味道一樣。
不,比那個黑影更狡猾,也更惡臭。
但還是被他找到了。
顏若流帶上這張麵具,勾了勾嘴角。
比起顏若流的跌跌撞撞,君少殤走的就平緩許多。
他所行之處如同一條真空帶,將他與路上行人分隔開。
上輩子的大修又如何,現在的他連一隻臭蟲的障眼法都看不破。
還不如那條‘泥鰍’。
似是感覺到了食物的味道,君少殤心臟中的那隻蟲子動了動。
它隻有一粒米飯大小,身.體類似於毛毛蟲,身上的剛毛順著心臟的血液搖擺,而腹部的毛發則牢牢卡在心臟的內壁之上,讓它安然在此安家。
那隻蟲子渾身上下都是透明的,裡麵有著黑色的血管,點點金色的光芒點綴其中,那些金色是君少殤的精血。
那蟲子沒有眼睛,它翻了個身,對著君少殤識海處,意圖不言而喻。
就在君少殤準備動用神魂搜羅整個臚城的時候,隻聽一聲驚呼,君少殤循聲看過去,見到了他大概百年內都難以忘記的畫麵。
同樣的整個大概臚城的人大概這輩子也都忘不了眼前的景象。
隻見河道另一邊的天空中布滿了幽藍色的鬼火,上萬盞血色的蓮花燈在河道中燃燒,幽藍色的鬼火伴隨著一盞盞孔明燈幾乎照亮整片天際。
那鬼火距離臚城這邊越來越近,突然隻聽一聲尖叫,一盞孔明燈撞上了河道邊一個路人,隻聽噌的一聲,那個路人頓時被鬼火吞噬,距離他周圍的人不住的尖叫起來。
四散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