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籠中的鸚鵡(11)(1 / 2)

咚咚, 兩聲克製的敲擊。

滯後的消息到來,三言兩語道清楚小太太不能言語的始末。秦衍之聽完,讓人去請醫生。

“好的, 先生。”

香萍微乎其微的腳步聲像風一樣遠去。

屋裡靜悄悄的, 秦衍之打碎了它。

“過來。” 他說:“我看看喉嚨。”

聲音低低的。

這話說的不是讓我看、給我看, 也非我要、我想。僅僅以他自己起的頭, 用著平淡無波的陳述語調,反而變做既定的事實。不容反抗,更不得質疑。

不過失聲又不比裸在皮膚上的刀傷、槍傷, 區區的凡胎肉眼有什麼好看, 能看出什麼呢?

薑意眠放下報紙,朝他走去。

走到他身邊去。

“低一些。”

他又下了一道指令。

她俯下身, 與他平視。

“再低一些。”

她攏著側邊的衣衩緩緩蹲下,兩人間生出天翻地覆的變化。

原先她立著, 他屈著腿坐在輪椅上,入骨的病使他矮了一截;如今她矮下去, 腿比他折得還厲害,瑩亮的眼瞳須得仰起來, 才能觸碰到他的視線。多像一隻臥在主人身邊討寵的貓。

而秦衍之身上有一種叫人臣服的東西。

“張嘴。”

話落, 她順從地啟唇。

他低下眼, 將一根指伸進去, 壓住她的舌。

接著又伸進來一根,一齊撚著軟滑的舌尖,往左右翻了翻。

——真的在檢查唇齒、查找病源根處似的,又似從頭到腳地撫摸一隻貓。

他的神態沉靜而平淡——人本不該對小貓起欲念的,他很體麵——隻兩根手指頭頗為放肆地攪弄著,無意間劃擦過口腔內壁的破皮。

她覺得疼了, 下意識咬住他,他便停住不動。

“鬆開。”

這回命令沒有奏效,雙方古怪地僵滯了一會兒,無聲的較勁。

總算意識到自個兒養的小寵物,鐵了心要造反,不能指望她率先服軟。秦衍之抬起另一隻手,繞到背後去,一點點捏住她的後頸皮。直逼得她放棄逆反,張了嘴,才道一聲:“頑皮。”

他抽出兩根濕漉漉的手指,再去摸喉嚨。

粗糲的指肚子隔著薄薄的一層肌膚摁來壓去,究竟有沒有檢查出一些不對,薑意眠一概不知。

她隻知曉,他把一部分晶瑩的液體抹回到她身上,剩下一部分沒有抹,被敲門聲打斷。

——醫生來了。

正經醫生外診配著工具箱,箱裡五花八門的器械逐一登場亮相,最後得出結論:秦太太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至於她不能自在說話的毛病,很可能源自心病。

“太太近日是否受過驚嚇?這病不好胡亂用藥,待緩過來,指不定就好了。”

醫生擦著冷汗,言下委婉的意思就是,這事不出在他的範圍內,他解決不了。

秦衍之麵無喜怒地敲了敲手指,讓香萍送醫生出去。

屋裡再度剩下兩個人。

“子白欺負你了?”

他自如地提起一個死人,薑意眠不說話。

“嘴巴是他咬破的?”

也不說。

“他的死嚇著你了?”

這才算個像樣的提問,她點頭,不料對方橫來一句:“為什麼換了衣服?”

“衣服。” 意眠本能地重複,低頭看到依然牢牢掛在肩頭的方格披肩。領口仍然遮得嚴嚴的,其他地方跟原來那件相差無幾,周遭又這樣黑,按理說不該被察出異樣。

偏偏秦衍之察覺了。

“為什麼沒有穿原來那件衣服。”

“不想穿就點頭,不能穿搖頭。”

“回答我。”

他問了第二次,眸光很淡,瞳仁漆黑。

房裡的空氣仿佛一瞬間被他抽空了,冷下來,她竟不由自主地發起抖。

半開的門邊,香萍麵無血色,撲通跪下來,拚命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秦衍之卻沒看她。

他看著他未過門的小太太,年輕又無畏,要她把手伸出來。

薑意眠雲裡霧裡地照做了。

——不對,應該說是她的身體自主照做的。

又小又白嫩的手心攤著,她蹲得腿麻,剛一動,一道戒尺嗖地打了下來。

“香萍,替太太數著。”他念出名字,每一個被念及名字的人都被他懾住心神,淪為他的棋子。

香萍重重地哆嗦了一下,一動不敢動地跪著,顫聲報出一個殘忍的數字:“一。”

啪的一聲。

“二。”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數。

竹製的戒尺接二連三打在手心,不重,但也絕對算不得輕。

因這控製得當的痛楚,所謂精嬌細養的太太,如一個犯錯學生般,於□□、他人視線下遭受懲罰。比起疼痛感,更劇烈的羞恥感慢慢追上來,活像烈火反複炙烤著心臟。

秦衍之打了她二十下。

香萍膽戰心驚地數了二十下。

二十下過後,小太太的掌心紅成一片,輕微的腫起,薄皮下好似已經賭氣地醞釀起濃烈的青黑,張牙舞爪地向秦先生宣示它的不滿。

況且她的腕處因長期戴著手銬,磨破皮肉,也留下一圈淺淺的痂。

——那是他死去的兒子造成的。

秦衍之的目光沿著它徐徐轉了一圈,想問疼嗎,終是沒問。

他收起戒尺,垂下眼皮,將所有具有失控趨勢的情緒全部收斂起來,隻說了兩句話。

一句:“下不為例。”

第二句:“扶太太回苑靜養。”

香萍得了話,趕快扶起小太太,不忍細看她的手。

倒是往常挨了罰必要哭天搶地的太太,這回不過抿了抿唇。

——秦衍之。

快走出門時,薑意眠回頭一望,他的輪椅又背了過去,正對著深灰色的厚實窗布。

就好像一塊古老的石頭,從來沒有動過。

*

事後,香萍被扣三個月的月錢。

小婷更糟一些,扣半年,還在烈日底下罰站一個時辰。但這事兒完全沒有消磨她對秦衍之的敬仰,照樣逢人就說:先生真好!他待小太太最好啦!看在太太的份上才放過我啦!

——也不知被喂了什麼迷藥,怕是比某人的心腹們中毒還要深。

薑意眠則有自己的煩惱。

自打秦衍之發話後,除劉婆婆跟小婷貼身伺候,其他人一律被視作閒雜人等,不得隨意走動,以免打擾太太靜養。如此一來,她既見不著秦衍之,也不好聯係戚餘臣,隻得另做圖謀。

「從來沒有把你當養女看過。」

單從這句話入手,不當養女,當什麼?

擺弄人心的工具,棋子;一時善心撿來的寵物,或是為滿足自我癖好而一手養成的太太?

無論如何,想要完成任務,隻需跳出養女這層身份,引導秦衍之對她的存在下定義即可。

而想讓秦衍之下定義,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突破以往的固定形象,引起他的注意。

簡而言之兩個字:叛逆。

薑意眠做的第一件叛逆事,是撈了池塘裡的魚。

湖心苑外的池子裡大約養著三五十條錦鯉,個個顏色鮮亮、膘肥體壯。且被慣得又笨又貪,用魚飼料一哄就來,眼睜睜看著一條人的胳膊下水擄走了它們的同伴,還懶懶地不願動彈。

被擄的魚通體雪白,額頭一抹紅色圓斑,小婷見之尖叫:“使不得,使不得呀小太太!你的衣裳濕啦,要著涼的!還有那條魚,是前年六少爺送給先生的!好貴好貴的!您快放掉它吧!”

薑意眠:那就好。

她非但抱著瘋狂甩尾的丹紅錦鯉不撒手,還堅定地、艱難地比劃出自己的態度:秦衍之親口說了她是病人,那麼今晚她就想吃掉這條大有來頭的魚,必須烤著吃,有利緩解心病。

“可、可是錦鯉是用來看的魚,它一點都不好吃!不像咱們廚房裡養著的那些,又新鮮又美味,清蒸水煮紅燒樣樣都好吃!小太太,您就放了這條魚吧,有其他好多好多魚呢!”

小婷垂死掙紮,無奈小太太一口咬定:就要這條。

“那……小婷去問問廚房能不能做……”

她快要暈過去了,一臉痛苦地抱著魚邁腳往廚房跑。

當晚,一盤香噴噴的烤魚當真端上飯桌。

秦衍之那邊毫無動靜。

——叛逆計劃a宣告失敗 。

薑姓玩家一邊琢磨新的計劃,一邊默默地吃光了烤魚,味道真不錯。

第二天,她發覺湖心苑裡的花花草草開得很好。

本來還沒想做什麼,恰好小婷亮著眼睛說了一嘴:“這些話原先都是先生親自打理的呢!您不在的那段日子,他日日過來,也要給它們澆花施肥的!小太太您看,先生對您多好呀!”

她點點頭,旋即朝小丫頭輕微一笑。

縱然太太有前科在先,但她多漂亮呀!笑得多有風情呀!所以她一定不會乾壞事的!

懷著這個念頭,小婷天真地交出了手中的枝剪。隨後一眨眼的功夫,她見證了先生心愛的花草,在太太的冷血摧殘下,變成一盆盆光禿禿的枝條……

秦衍之依然不給反應。

第三天,隨著時間的推移,叛逆度變本加厲。

聽聞外麵流行搓麻將,薑玩家囫圇吞棗地聽了一遍規則,也開始打。

她其實不太會打,不怪總是輸,一輸就拿首飾盒裡的珠寶翡翠做賠。

起初因為秦衍之的禁令,沒人願意同她玩,隻有小婷苦著臉一人分飾多角,被硬塞了好幾隻耳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