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籠中的鸚鵡(15)(1 / 2)

毫無預兆地, 戚餘臣被安排了相親。

起因是一位姓陳的客人深夜造訪。這人生得倒是肥頭大耳,滿臉諂媚,不知什麼來路, 竟能在秦宅裡留宿一夜。次日還使秦衍之破例地走出院子, 正經擺了一頓午飯招待他。

飯後, 陳客人飽飽地一抹嘴, 眼珠子往對麵一瞟,拍桌笑道:“這便是前兩個月剛回來的八少爺?果真相貌堂堂啊!聽說少爺愛畫畫是麼?真巧!我家那丫頭近來也愛擺弄顏料盤,成天催著我給她找老師。

“無奈一連請了四五位, 她又嫌俗氣, 非要找個畫法新潮些的……想來今個兒碰見少爺也算一遭緣分啊,不知你願不願意收一個女學生教教呢?”

“年紀最小的那個?” 秦衍之原來有在聽。

“對對, 難為先生還記得啊!” 老父親笑得喜氣洋洋:“派派今年有十七啦!個子不高也不矮,身形不胖也不瘦。彆人都說她一雙眼生得靈, 我也不曉得該不該當真。

“她年前方剪了短頭發,目前在女子學校念書, 平日很喜好做文章、描小畫,偶爾也擺弄一下照相機。年齡同少爺差得不大呢, 稱得上誌同道合, 要是能交個朋友……”

至此, 雖然客人反複說著交朋友、學畫畫之流的場麵話, 然真實用意再明顯不過。

於是一場相親便勢在必行。

這事本來與意眠無關。

坦白說,她完全沒有為此生出任何排斥或失落的心情。反而覺得多出一個陳小姐牽製住戚餘臣,有利於她將更多精力放在做任務上,不失為一樁好事。

豈料秦衍之的目光轉過來,忽然道:“你也去看看。”

薑意眠:?

她去做什麼呢?

尚未理出個頭緒來,客人忙不迭附和:“該要的, 該要的!少爺年紀輕嘛,交朋友是該有個長輩陪著相看的。太太放心吧!我家派派可懂得規矩啦,您儘管……”

“……”

薑意眠回過味兒來了,這是讓戚餘臣相看妻子,讓她以小媽的身份也去挑剔一下兒媳?秦衍之這人一向不關心養子們的私生活,怎麼無緣無故冒出這種想法?該不會……他發現了什麼端倪,借此試探他們的關係?告誡他們記住自己的身份,不要胡來?

唔。那就不好拒絕了。

她點頭應下這份古裡古怪的差事,當日下午便見著了傳聞中的陳小姐。

一頭長度蓋耳的短發,身穿寬鬆的白襯衫,袖口打著卷兒。褲子是深棕色的中筒形,翹著二郎腿。

腳下登著一雙較為中性的皮鞋,細長的指縫裡還夾著半截女士煙。淡色肉感的嘴唇輕輕一張,一團朦朧的煙霧便從中逃逸出來,緩緩往上升騰、溢散。

這副打扮的確新潮得很。

新潮的陳派派小姐,原先很厭膩地攤在藤椅上。直至眼珠一斜,不經意見了八少爺,整個人不由一怔。旋即飛快地掐滅了煙,放下腿,坐直身子,頃刻化作她爹口中的規矩人兒。

“你好,我是陳派派。”

“你好,戚餘臣。”

兩個年輕人連握手也是規矩的,輕輕一碰,就收了回來。

薑意眠隨著他們坐下來,能感覺到陳小姐探詢的目光圍著她轉了兩圈。

這究竟是姐姐還是什麼人呢?這世道哪有男女出來相看,還攜一個其他女人來的道理呢?

小姐心裡不大爽利,不過見人家少爺無意介紹,就微不可見地撇了撇唇,也沒問。

“聽聞你從義大利回來?是個畫家?”

“嗯。”

“習慣畫什麼呢?素描?色彩?我是比較愛油畫的。”

“油畫。” 他輕輕地說。

這人不愛說話,身板過瘦了些,奈何長相真不錯,過長的頭發也有一些叛逆的‘藝術’氣質,正好應了她這一頭短發。

陳小姐提起興致,接著問:“什麼派係呢?巴洛克?洛克克?浪漫主義?印象主義?——這東西我知曉的不多,全是聽人說來的。要是說錯了,你可彆笑話我。要說對了,其實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你能不能詳細給我講解一下呢?”

“好的。”

陳小姐活潑大膽,擅長提問。戚餘臣儘管內斂,但也禮數周到,無論如何都不會叫一個初次相逢的小姐下不了台。故而兩人一來一往,談的還算不錯。

隻是涉及專業領域各種理論知識,難免深奧。薑意眠聽了一會兒,怏怏失去興致,將腦袋轉開了。幸而桌上還有新鮮的糕點瓜果,她一邊吃著,一邊神遊,正想著如何趁勝追擊,讓秦衍之一次性說出特定話語。

冷不丁放在腿上的那隻手被人握住。

側過頭,戚餘臣神色溫淡,照常回應陳小姐稀奇古怪的問題們。

桌下,他的手卻是瘦削有力,暗藏著幾分對她走神的不滿。又似失落於她的漠不關心、無動於衷,因而嶙峋的長指便成了生硬的鐵杆,一根根緩慢且不容抗拒地嵌入她的指間。

仿佛打造了一方小小的籠子,要在無人知曉的陰暗角落,將她的心思儘數囚在自己身上。

“餘臣,你會做蛋糕是麼?”

——稍不注意,已然親熱到直呼名字的程度。

戚餘臣依然垂著眼,活像矜持靦腆的大小姐,而她才是輕狂孟浪的花公子。

陳派派並不在意:“那給我也做一個?我很想嘗嘗味道呢。”

“抱歉。” 對方說:“父親不喜歡我做這些。”

啊,他的養父,秦衍之。

陳派派瞳孔驟縮,消聲片刻,“那……他喜歡什麼?”

“父親平日喜歡……”

話題莫名其妙地走偏了。

戚餘臣對秦衍之的喜好禁忌簡直知無不言,言無不儘,陳小姐失魂落魄地聽著。截止一句看似無心的‘花園邊的百年老槐樹,前幾日遭雷劈壞了,聽說驚動了父親,下午要親自去看’落在耳畔。

她忍不住站了起來,聲稱想起自己與朋友有約,匆匆拎起小包而去。

她這一走,亭子再無外人。用心不良的八少爺始終握著太太的手,溫聲道:“看來陳小姐已經心有所屬…。眠眠下午想要做什麼呢?我陪你好不好?”

說著還欲低頭親吻她的麵龐。

她避開了。

大白天,院子邊,傭人來往走動不定。

當下戚餘臣越來越不願意收斂,夜裡偷偷摸摸的親熱根本無法滿足他,逮住機會就像膠水一樣纏上來。倘若下午再跟他待在一起廝混……

秦衍之那邊,遲早有槍子兒等著他們倆吧。

薑意眠深感危險,迅速找到借口,稱困,稱想吃蛋糕,總算哄走戚餘臣。

——躲過一劫。

“小太太,咱們這就回啦?”小婷在走廊遠處等著,聞言有些不情不願,扭扭捏捏的。

「怎麼你不想回去?」

“……花園!花園的桃花開了,可好看了,您還沒去看過呢!小婷這就扶您去看看吧?” 小丫頭靈機一動,仗著太太脾氣好,邊說邊拉著她健步如飛。

兩人方到走廊儘頭,再過一個轉角就到花園。不料這時猛地聽到一句聲調拔高了的怒言:“可我心裡的人是您,隻有您,從小到大都是四叔您!難道您就非要裝作不知情麼?”

哦謔!

小婷張大了嘴巴,薑意眠眼疾手快地捂住。兩顆腦袋一歪,巴著牆角往外一看——

那個咬著嘴唇、滿臉委屈的人,可不正是半路跑掉的陳小姐?

至於同她說話的人……秦衍之坐著,掌心壓在蓋腿的毯子上,神態淡漠得讓人心裡發涼。

*

“您憑什麼這麼作踐我?明明清楚我的心意,還答應我爸的妄想,讓我同您兒子見麵!好四叔、上海灘威名赫赫的秦先生,您是嫌這名頭還不夠傷害我嗎?非要讓我徹底死心?”

陳小姐思路跳躍,眉梢一挑,話鋒一轉:“還是四叔對我也有意,隻是礙於那個該死的批命?我爸都告訴我了,道士說您活不過四十歲,那又怎麼樣呢?我願意陪著您,您卻不敢?所以寧可用兒媳這個身份將我圈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卻不敢娶我做妻子,對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

小婷忍無可忍地跳了出來:“你不要胡說八道,不準癡心妄想!我家先生愛的是小太太!我們有自己的太太,用不著你、你這個自說自話的壞女人挑撥離間!”

……行吧。

爭風吃醋的戲,薑意眠沒演過,好歹看過幾場。心下默念一句抱歉,跟小婷一塊兒板著臉走過去,先是小力推了一把陳小姐,轉而抱住秦衍之的脖子。

整個人同樹袋熊一般貼著他,做足了囂張霸道的樣子,對方果然氣炸。

“原來是你!同子白哥私奔的女人,居然有臉回來!” 她怒斥:“你想勒死四叔麼?還不放開!”

太太是不會言語的太太,可丫頭可是忠心不二的丫頭呀!小婷登時雙手叉腰,橫眉立目:“為什麼要鬆開?就不鬆開!我們先生太太天造地設,恩愛到老,輪不到你說風涼話!”

陳派派想起來了:“一個啞巴也配得上四叔麼?”

“那你長得這麼醜,比不上太太一根頭發,也敢肖想先生呢!”

“她根本算不得正經的太太!”

“不要你管,太太就是太太!”

場麵一度稚拙得像兩個孩子——兩隻啾啾叫的麻雀——搶玩具。秦先生似乎終於看不下去了,緩緩喊一聲:“香萍。”

香萍立刻出手阻攔。這邊不許小婷再冒犯客人,那邊客客氣氣地請陳小姐體諒,請小姐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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