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跟我說什麼情況危急,有什麼好危急的?”
他粗暴打斷:“不就是一個小小的人工智能?一顆長了腦子的病毒嗎?複製過來的數據沒了,跑了,那我們還有它的本體!儲存著原數據的計算機不是沒有聯過外網嗎?看它能往哪裡跑,打包刪除不就完了?
“宣傳部那邊動動腦子,隨便再弄個彩蛋哄哄那群沒見識的下位者,吊住他們的期待,年底銷售額好看了就行。這麼簡單的解決方案,難道你們都沒想過嗎?”
“代表,請跟我到外麵談。” 察覺情形不對,組長當機立斷,想拉著人去外麵溝通。
可惜薑意眠已經迅速從這番話裡提取到信息:
1.裴一默脫離了方塊公司的掌控。
2.很多下位者都知曉了裴一默的存在,以為是方塊刻意放出的遊戲宣傳。
難怪這位組長如此著急。
這也是她難得的機會。
組長與代表兩人猶在拉拉扯扯,低聲交流,冷不防聽到背後一聲:“從根源解決麻煩,確實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不過黑蛇原本就是盒子的產物,甚至可以稱為這款遊戲的活廣告。代表您卻隻圖省事,選擇銷毀它,這難道不是另一種形式上的,折損公司利益嗎?”
皆不由得一愣。
連年紀輕輕的殘缺者都能看出問題的關鍵所在……組長回頭掃了一眼側顏沉靜的女生,稍感意外。
代表卻因此愈發地無理取鬨。
“你這是在質疑我?就你?一個隻配生活在工作單間裡的底層廢物,有什麼資格批判我?更何況這可是我的公司!公司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你以為我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他的指尖對著自己,露出誇張的表情:“你呢?研發組組長,你也覺得她說得對?”
組長不語。隻是沉沉眉骨往下一壓,難免顯出幾分冷傲不馴的氣勢。
“好啊,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們兩個根本就是同夥吧?”
“一個謊話連篇,一口一個智能、小孩的到處造勢;一個故意放走黑蛇,借著把事情鬨大,再找理由把人調到組裡。說吧,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你們到底想做什麼?是不是其他遊戲公司派來的臥底?!”
代表越說越覺得就是這麼回事,起身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頭頂六盞均勻排布的白熾燈隨之一閃。
緊接著,雪白的新材質牆麵,連同玻璃會議桌一同閃爍起青冷的光芒,自動打開光屏模式;會議中經常要用到的媒體器械自發開機,懸掛高空的簾布嗖一聲落下來。
甚至連他們腕上的光腦設備都‘嗶嗶嗶’地叫起來。
“這、這怎麼回事?”
代表急急拉開門,無措地發現不光會議室,好似這一層樓都出現了同樣的詭異現象。
數百台機器同時失控罷工。
燈光明暗間,電流沿線滋滋亂竄,不少連接處冒出了猩紅的火花。
——「還給我」
屏幕上突然蹦出了這樣一句話。
不僅方塊公司。而是全球所有鏈接過開放網絡的計算機,所有電子屏。
包括街道上密密麻麻的廣告牌,飛車飛船指示屏,人們隨身攜帶的智能物。皆在這個瞬間化為一片幽藍又迷幻的背景,凝結出血紅的六個大字:「把眠眠還給我」
一道蛇影猛然鑽了出來,令眾人驚呼:
“黑蛇病毒?”
“裴一默!”
“我的天哪,它怎麼……到處都被入侵了嗎?”
裴一默沒有搭理他們。
兩顆生冷的眼珠兀自轉動著,它出不去,但可以通過屏幕獲得視野,四處尋找自己的主人。
這個不是。
這個也不是。
這邊沒有。
那邊也沒有。
視線劃過一張張人類麵孔,一片片空曠區域,它一點兒都不氣餒。
終於。
它找到了正確的地點。
“嘶——”
整棟樓的燈光儘數熄滅,會議室被蛇的投影包圍。
看見薑意眠的瞬間,它第一反應是委屈,猶如被遺忘在遠方的小狗,自己流浪著跑回了家。
都好多天了呢。
它走了好遠好遠。
人類搭建的網絡好比大大小小的迷宮,一個套一個,繞得蛇腦袋都疼。
它連身體都顧不上找,艱難又疲憊地徘徊在複雜的網線之中,遇到了好多好多人。
有人笑話它。
有人哄騙它。
有人蓄意接近它。
也有人妄想困住它,鎖住它。
但都被它掙脫了,繼續在無數程序與代碼之間遊離尋找。
「眠眠」
它巴著屏幕,看起來都要哭了。
下秒鐘發覺陌生的人類男性,又戒備地齜起牙,片片蛇鱗如炸開的貓毛一般豎了起來。
“什麼鬼東西!”
代表一個反手甩出水杯,玻璃屏應聲而裂。
屏內黑蛇四分五裂的影子晃了晃,忽然消失,改放出一張張私密的生活照片。
摘下仿真發套後光禿禿的腦袋,白花花的肉塊。主角竟然都是他自己!
“——關掉!快關掉!!”
一股血流直衝腦頂,代表滿臉漲紅地怒吼著:“外麵的人呢?都死了嗎?彆看了!!我讓你們關掉公司總電源,把這女的拖走,你們都是聾子聽不到嗎?!”
其他員工慌忙跑來:“代表,我們應該把她帶到哪裡去?”
“沒有網絡沒有智能係統的地方!我要這條該死的蛇永遠找不到她!!”
“收到!” 兩個高大健壯的家夥同時出手摁住薑意眠的胳膊。
組長試圖勸止,還沒張嘴就被惱羞成怒的代表踢了一腳:“還有這個家夥!他們是同夥!他被開除了,讓他滾出去!”
“收到!”
組長很快也被暴力製伏。
眼看薑意眠就要被強行拽出會議室,裴一默瘋狂甩動長尾,用頭撞擊屏幕。
——不要走。
不準走。
不可以走。
因為它有好多話想說。
有一些是它自己的話,有一些是它在外麵遇到的事情,都還沒來得及說。
所以不要,不要,不要,眠眠不要走。
蛇不知疼痛地撞擊著,時而發出怪誕詭譎的嘶嘶聲,時而像小狗可憐的嗚咽聲。雙眼紅紅的,直勾勾盯著主人,似乎妄想著打破屏障,跑到現實裡把這群渺小又礙事的人類全部吃掉。
“裴一默,冷靜點。”
在被徹底拖出去之前,薑意眠奮力抓住了一角幕布。
她的指尖搭在上麵,裴一默看見了,飛快擠過來,龐大的在指下又扭又滾。
多像被關在櫥窗裡展示的孤獨小貓,為了能夠跟主人回家,拚命表現著自己的乖巧,拚命地討好她。
“冷靜點,我們還會再見的。”
代表仍然在叫囂。
反應過來的員工立刻衝上來掰扯她的手。
“想起任務了嗎?”她問。
裴一默難過地搖了搖頭。
它知道這個很重要,眠眠很在意,然而就是想不起來。
“沒關係,不是你的錯。”
事到如今就隻能相信它了。
曾經她想讓裴一默想辦法找到她,它便突破層層限製,在運營者的眼皮子底下搶走任務,成功完成其他人物都做不到的事情。
那麼就相信它有同樣的毅力好了,就算失去記憶,也會本能地替她完成任務,幫助她回家。
“之後的事情按照你自己的判斷來吧。”
薑意眠眉目一彎,給了它一個無比溫善的微笑。
嫣紅唇瓣輕輕抵上軟布,狀似一個吻,跨越維度落在裴一默冰涼的眉心。
“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不要怕,我會在彆的地方等你。”
說完,她就被硬生生地拉走了。
其餘員工慢半拍地關上總電源,整棟樓驟然暗淡。
如果這時有人處在高空往下看。
他會發現大半個城市,全球三分之一的通網地帶,係統接連癱瘓,程序走向崩潰。
它們都漸漸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也就是從這天起。
所謂‘機械末日’正式拉開了帷幕。
作者有話要說: 小裴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