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族的隊伍從早上開拔,中午陽光最盛時停了下來。範天瀾一手輕輕帶著雲深,讓他坐在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下。他已經極力減輕了後者的負擔,不過這段旅途對他的主人來說依舊很不輕鬆。
雲深靠在樹乾上,任眼前這位絲毫不顯疲態的青年用有力的雙手為自己按摩雙腿,在他繼續往下,探向他的鞋子的時候阻止了他,然後苦笑道,“你現在把它脫下來,接下來的路我就走不了了。”
“我背你。”範天瀾說。
雲深無奈地看著他。在正午明亮的光線下可以看出來範天瀾的瞳孔不是真正的黑色,也不是常見的茶褐色,實際上如果不是和他最為接近,雲深可能還不知道範天瀾的眼睛是雙瞳的。當他直視著他的時候,瞳孔之下隱隱浮起了一圈金色。雲深看了一會兒才說道,“下午的時候就能和你們的另一批族人彙合了,到那時候再說好不好?”
“但是你會很痛。”
“所以如果你背我,我會更丟臉的。”雲深笑了笑,“我還穿著鞋子呢,你們的女孩子都沒這樣。”
你和他們是完全不同的。明白他的執拗,範天瀾沒把這句話說出來,休息的時間很短暫,有空爭論還不如讓他休憩得更好一些。他的部族需要這個人,但在他們還不能給他任何回報的時候,就已經讓他如此辛勞了。
為什麼他會遇見這個人呢?範天瀾抬起頭,注視那張有些蒼白的俊秀麵孔,黑而長的睫毛垂下來,覆蓋了那雙清澈而溫柔的眼睛,隻是暫時的停頓而已,他就這樣入睡了。從見到這個人的那一刻直到現在,範天瀾從未見過他生氣或者其他負麵的表情,即使是最嚴肅的麵孔,依舊從底下透出一種獨屬於他的柔和感,而他沉睡的麵孔毫無防備。本來他對那些施舍慈悲的人毫無好感,也看不起軟綿綿的男性,前者虛偽,後者最好穿上裙子。但麵對這個缺乏棱角而且浪費善意的人時,他心中最為桀驁的部分即使生出利刺,刺痛的也隻是他自己而已。
這是對他過去所經曆的那些操蛋人生的補償,還是對他缺乏信仰,隻懂得追逐力量的靈魂的懲罰?——就像那個老騎士臨終前的預言一樣,他“總會有那麼一天”。於是他在一個秋日半暖半熱的中午,對著一個人的睡臉,為了是否要把這個人喚醒而陷入了這一生從未有過的糾結中。
但一個有擔當的男人,是不會為了一點糾結就放鬆自己的責任的。短暫的休息一結束,在各自休息的遺族族人開始準備繼續上路時,範天瀾晃醒了自己的主人。拖著酸軟的身體爬起來,雲深不由由衷地羨慕起遺族的體質,他們的力量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呢?看著在大人的腳步間還能互相追逐的小孩子,雲深活動了一下身體,好像不是錯覺地聽到了嘎吱作響的聲音。
……他的年紀有那麼大了嗎?遙想當年登山隊歲月的輝煌,好像確實已經是久遠的記憶,就連外派出國,他也很少拿比筆記本更重的東西了。
所以要說糾結,19歲才來到的青春期算什麼,27歲的中年危機才是真正的大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