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莫的死亡對赫克爾造成了很大震動。
畢竟他們和撒謝爾那個自族長往下,一言不合就能打起來的蠻橫部落不同,就像那個套用了許多人類風俗的決鬥形式,在發生矛盾的時候,赫克爾的狐族也更願意用言語,或者其他比較緩和的手段解決問題。提拉和圖莫的爭端發生得太突然也太極端,有一些人甚至在其他人為圖莫準備葬禮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不斷找人追問過程和細節。
但對提拉來說,他沒有多少選擇。
他恨圖莫,就像圖莫恨他。他的母親死去,唯一的姐姐也因為他而飽受欺淩,仇恨貫穿了他的整個童年和大部分的少年時光,但當他離開家鄉,從一個友好或者不友好的部落前往另一個,隨著閱曆的豐富,那些讓他的性格陰鬱行為偏激的沉重仇恨漸漸減輕了,幾次險死還生的刻骨經曆讓他開始思考彆的東西,尤其在他知道“術師”的存在,並且見到了那位遠東術師的力量之後。
無論術師是為了什麼理由將他收為學徒,在人類的聚居地待的時間越長提拉越是自覺自己的幸運。他接觸到的東西,不是那種以為人類的教育隻是蒙騙的蠢貨能理解的,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自然的威能和天賦者的詭奇,還有彆的劇烈改變現實的強大力量,並且這種力量能為絕大多數的“普通人”掌握。
術師站在他們難以想象的巔峰,想他們打開了一扇門。
如果還是以前,提拉的想法還是會和他的同族相似,至少他不用付出這麼大的代價,用這麼激烈的方式來處理圖莫他們表現出來的危險傾向。他可以先找出是誰先露出苗頭,又是誰去挑動了圖莫那個偏激而陰沉的蠢貨,他可以用鐵一樣的事實說服絕大多數的族人,把那些目光短淺或者居心不良的家夥孤立起來,再一步步地消磨和征服他們。畢竟在術師帶領下的人類聚居地發展速度實在太快,就算有前往求學的年輕狐族們歸來宣揚,但許多族人對人類的印象仍然茫然而混亂,提拉甚至能夠理解圖莫那些蠢話裡的某些觀點是怎麼產生的。
但術師他們沒有資本去算計,也無法討價還價。即使他表現出來的寬容和慷慨超過提拉所知的任何一個統治者,提拉也不會去冒任何被這位大人遺棄的風險,畢竟人類聚居地嚴明的秩序不隻是靠仁慈維持的。而在這種時候,不管圖莫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他的所作所為已經站在敵對術師的立場上。
靠坐在土榻上的提拉看著橫在膝上的長槍。這種武器用他們的語言稱呼和在長木杆上裝著尖銳的矛頭的那種武器相同,外形卻沒有絲毫銳利,他用目光觸摸那些光滑流暢的線條,感受著蘊含在鋼鐵之下的殺意凜然。
蘊含著如此如此高明的技藝,卻是純粹為了殺戮而產生的造物。
門口的草簾被人掀開,提拉抬起了頭。
“父親。”
阿奎那族長低聲問道:“你好點了嗎?”
“隻是皮肉傷而已。最多三天,我就能回去了。”提拉說。
回去……阿奎那族長沉默了下來。注意到他的神態,提拉輕聲問道:“圖莫的事——您責怪我嗎,父親?”
過了一會兒,阿奎那族長才說道:“你和他都成年了,他甚至已經是幾個孩子的父親。我不能阻止你們,要說錯誤,是我當初不應該放棄對你們的責任。”
提拉頓了頓,“其實我並不真的想殺了他。”
“我知道。”阿奎那族長說,“真正要他性命的的也不是你。”
“但他們是我帶來的。”提拉說,“那名遺族為了我而出手,因為在他們看來,我比圖莫更有價值。”
“……那麼你想當族長嗎,提拉?”阿奎那族長問。
“是的,父親。”提拉抬起頭,毫不回避他的目光,“我需要權力。”
“我已經老了。”阿奎那族長歎息。
“但在我真正得到使部落強大起來的能力之前,族人仍然需要您的維護。”提拉說,“圖莫也不僅僅是您的兒子,他說過的那些蠢話代表了一部分族人的想法,我不能把他們都殺了,也不能讓術師認為赫克爾將成為他的阻礙,無論他想做什麼。”
阿奎那族長微微皺起眉,“我不否認那位大人的力量,但他終究是一個人類的力量天賦者,我不能用部落來冒任何風險,至少我想知道,術師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提拉伸手摩挲著身前的長槍,“如果是術師個人的欲望,我並不了解。但我知道他的計劃。”
“是什麼?”阿奎那族長問。
“在可見的未來,他要讓他說過的全部變成現實。”提拉說,“他要讓他的轄地種滿穀物,糧食堆積成山,道路通向四麵八方,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光明照耀他的意誌到達的每一處角落,移動的鋼鐵取代牛馬,武器和其他不可思議的造物像流淌的河水一樣產出,他建立的城市的名字,要傳遞到世界的邊緣。”
即使阿奎那族長已經被最近發生的事折磨得心力交瘁,提拉的描述仍然讓他啞然,許久之後,他才有些艱難地說,“那位大人,他想要的……是一座城市,還是一座都城?”
“是什麼又有什麼關係呢?”提拉說,“如果他實現了這一切,擁有那樣的財富,土地和權力的他,和一位王也沒有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