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堡整修,大公讓人處置了一個堆滿女性和嬰孩遺骨的地下室之後,因為恐怖的流言在城堡中蔓延,謝爾蓋被暫時放逐到邊界,大公的處置很隱秘,謝爾蓋走得也很平靜,隻有科爾森去送了他,雖然對方並不需要這種溫情。
“如果你死在了那裡,也許還有個人能記得你這張死人臉。”科爾森說。
“就像春天花會開,秋天葉會落,生命自有其過程,旁觀者的記憶對現實產生不了任何影響。”謝爾蓋說,他站在馬身前,回頭看著他,“不過,不是從生物而是從人際關係來看的話,科爾森,你真是這個家族裡的異類——難道是因為生育你的子宮屬於普通女人的關係?”
科爾森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回來。”
“我還是會回來的。”謝爾蓋說,“不是因為我想,對我而言,在哪裡都差不多,而是他們需要。”
他說的沒錯。
不到三年的時間,這位名義上的大公長子又回到了城堡,他離開之前的住所仍然為他保留著,包括那個寬廣的地下室,城堡裡的侍從已經換過了一批,新來的侍女對這位褐發的青年貴族十分好奇——他身上沒有多少貴族氣質,和大公也看不出絲毫相似之處。也許是已經吸取了教訓,謝爾蓋的起居越來越低調,他的性情本就有些孤僻,遠離人群的生活正是他想要的,他完全不介意彆人認為他是個隻能製造壯陽藥之類的玩意的三流煉金術師。
科爾森不知道他的那些實驗進展到了什麼程度,城堡附近的人口失蹤事件減少了很多,是因為每年都有衣著光鮮的奴隸販子來城堡到訪。
科爾森不再想,不問也不聽,他的生活絕大部分是光明的,他希望那些陰暗肮臟的事遠離自己的生活,他就能讓它們遠離他。
即使他在理智的深處非常清楚,這些光明到底建立在一種什麼樣的基礎上,就像在母親死後就極其迅速地衰敗下去的城堡花園,謝爾蓋再度接任管理之後,它們又恢複了盛景。貴族們盛讚它的仲夏之夜,感歎那那蔥鬱的樹影,絲滑豐厚的草地和妖豔的花叢,科爾森用謙遜的表情接受他們的恭維,心中卻不無惡意地想,如果這些人知道自己是在一堆腐化的血肉與骨殖之上亂搞,他們又會是什麼表情?
可他是個貴族,貴族就應當有貴族的生存方式,他總有將這一切視之如常的一天,正如他那位默許甚至縱容了這一切的父親。
他曾經成功地說服了自己。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他仍然是個人類的前提上。
當他脫掉所有華麗的衣裝站在鏡前,他看見的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一個噩夢。
“其實我認為這也不算特彆難看,甚至可以當做一種圖騰,就是不太符合什麼正常宗教的教義。”他唯一的朋友,異瞳法師評價道,“你那個哥哥的手藝確實不錯。”
科爾森一件件地將衣服穿回去,“這又不是你的身體。”
“能活下來已經夠好了。”異瞳法師說。
“我自己覺得惡心。”科爾森說。
“習慣了就好。”異瞳法師說,“那不過是一種特征,就像我的這雙眼睛,除了正常的事物有點看不清楚之外,它們比一般的眼睛要好用得多。”
科爾森扣上最後一個扣子,回頭看著他,“你恨她嗎?”
“你是指夫人的話,”法師說,“不,我不恨她。”
“因為她長得很美?”科爾森問。
“這也算一種原因吧……畢竟在我換上這雙眼睛之前,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就是她了。”異瞳法師說,“而且,她做的這一切都是那樣地理所當然,就像你不該指責一頭獅子為何捕獵那樣,即使作為獵物總是難免痛苦。”
“我也是獵物。”科爾森輕聲說。
“你是捕獵者。”法師說,“如果不是你,夫人至少能多活幾年。”
“就算她原本的目的是要個女兒,然後給自己換一個身體?”科爾森說。
“但這並沒有發生。”異瞳法師說,“而且她一直表現得很愛你。”
“那樣才可怕。”科爾森說。
“是的。”法師說,“雖然我是個棄兒,你是個貴族,還長得又高又帥受女人歡迎,但我一點都不羨慕你。”
“……真是多謝你的誇獎。”科爾森說。
他在記憶中不斷穿行,不久之後,當那名和他長久保持著關係的姑娘對他說:“我懷孕了,科爾森。”
他的第一個反應是:“我的?”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然後低下頭,拉高裙子,抬起了修長的小腿。
異瞳法師對他遭受的暴力表示了同情和嘲諷,然後他問他:“你要讓這個孩子生下來,並且承認他?”
“那是當然。”科爾森說,“難道我還能指望現在這種身體?”
“但你不打算和她結婚?”異瞳法師問。
“你明白,那樣對她未必是一件好事。”科爾森說,然後兩個人一起沉默了。
“一個種馬一樣的父親,偏偏他的那兩玩意是從彆人身上割過來的,那麼多個孩子,隻有一個能確定是自己的血脈。他殺掉了高貴的前妻,後娶了一個魔女般的煉金術師,就算她已經死了,也還有一個忠實的繼承者呢。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幾個兄弟,不是孤僻的屠夫就是懶漢,莽夫和色鬼,沒有一個上得了台麵。在這種家族裡,你簡直像另一種意義上的黑羊。”異瞳法師說,“就算有女人能夠勇敢麵對這一切,她能做的也不過是變得和他們一樣,對你來說,那樣也未免太可怕了。”
“我會安頓好她。”科爾森說,“然後離開這裡。”
“你想做什麼?”異瞳法師問。
“我想確認自己現在還是不是人類。”科爾森說,“如果有人能幫我解決這個問題,我還想問一問那個人,生命存在的意義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