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靜。
大廳中從未如此安靜過,連食堂廚房中正在洗刷和準備下一餐的人都停下了動作,驚訝地向外看去。
以斯卡·夢魘為中心,空氣像有重量一般,沉沉壓著眾人的喉嚨,周圍數以百計的獸人全都收斂聲息,看著中央的黑色狼人,和他對麵兩大一小的三名獸人。
阿普拉不知所措,路撒的全身僵硬如石像,他不知道,他沒想過,那個該死的老家夥……那個已死,應該死得什麼都不剩下的老家夥!
斯卡的目光從地麵的骨珠上移到了他們身上,梅爾後退半步,又退半步,然後張開雙手,擋在路撒身前,仰起了小臉。但斯卡隻看了他們一眼,就從地上撿起了那枚骨珠。
這枚用人的喉骨製成的骨珠一觸及他的體溫就再度開始震動,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它的震顫就漸漸消止了,隻有冰霜在表麵微微閃光,斯卡鬆手讓它落地,變成毫微碎末。
“當春光融雪,冰川消解,流水彙聚成溪,奔騰成河,一去不返……”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所有人的耳中,“你卻問為何大河不能回轉,為何寒冬不能長駐?”
他走過腳下齏粉,像走過塵土。
隻有他身後兩名狼人多看了兩眼,他們神色絲毫未改,同樣越過了它。
然後事情就這麼結束了。
那三名獸人沒有受到懲罰,至少在當時,斯卡·夢魘連多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們,然後一名人類和他們談了一會,接著給他們每人一枚比拇指略大的金屬紋章,就把這三人帶走了。旁觀了整個過程的獸人轉向長桌旁的狼人和人類,看到那個滿臉不耐煩的狼人抬手點點胸前,那裡佩著同樣的鋼鐵徽章。
他說:“學徒。”
“那麼小的崽子?!”
“還是侏儒?”
狼人身旁的人類倒是笑容滿麵,一些獸人注意到他戴的徽章略有不同,但很快就被他的言語所吸引:“這確實是一個孩子,因為他已經七歲了,達到了學徒的最低年齡。不過這麼小的孩子成為學徒,在十二歲之前,他們不會參與任何體力勞作,在我們這兒,在術師所轄之地,這種年齡的學徒每日飲食也將全由我們負責……”
“什麼?連小崽也要?”
“他們能學什麼?”
“要成為學徒,能夠學到你們人類的什麼技藝?”
“彆擋著我!先回答我……”
“成為學徒之後,他們還能不能自由?”
圍在長桌旁的獸人互相推擠,甚至影響了搬運隊伍的正常進出,在主要負責回答的人類喝水和擦汗的間隙,黑衣的人類和狼人一起過來粗暴地整理局麵,將人群再度硬擠成兩排隊伍,才讓場麵恢複到能夠控製,應答者們的負擔也得以稍微減輕。這些外族獸人的疑惑雖多,內容卻大同小異——他們想知道自己能得到什麼,以及如何得到它。
而那些人,主要是人類的回答清楚地為他們指明了方向。
擁擠的長隊直到慣常午飯的時間才漸漸散去,一些弱小部落的成員這時候才終於敢上前,然後一個消息從領取食物的窗口那邊傳了過來:食物的供應到今夜為止。而從明天開始,就必須付出一定代價才能獲得之前的待遇——這片土地的主人在用另一種方式表示,他們是時候離開了。
到了下午,大廳中充滿了流連的獸人。即使明知還不能帶走任何一樣心愛的武器,但除了爭鬥,那些黑衣的警衛者不會妨礙他們正常的觀賞和愛撫,何況陳列在木架上的貨物不隻是武器,武器占據了大半的空間,剩下的,都是來自人類的各種造物。
那些已經不能隻用精良形容的武器當然也是人類製造的,但另外那部分是完全不一樣的——那些晶瑩剔透的美麗的油燈;那些把手寬大,形狀極端規整,不同大小和深度的鐵鍋;那些雪一樣白,水一樣涼滑,還有描繪著色彩豔麗的圖案的碗盤……都是為了更精細和舒適地生活而被製作出來的。在此之前,他們從未想過連喝水的罐子都能有這樣繁雜的形態和這樣華美的外表,他們曾使用過和讚歎過的陶製品被對比得笨拙而灰暗,更神奇的是它們看著和摸著都像那些“瓷”,內裡包裹的卻是鐵,輕便堅固,不怕生鏽,更不怕撞擊和跌落。那些人類甚至隻為了處理食物,專門用和武器一樣好的鐵打造出不同寬窄的短刀,陳列在那些鍋子旁。
來到撒謝爾的獸人極少攜帶家眷,在麵對香氣濃鬱,凝固的油脂一般漂亮,卻能清洗任何臟汙的肥皂,光滑圓潤的角梳,幼兒肌膚一樣柔軟的布料,和那些比水晶更清澈純淨,卻比水晶廉價得多得飾品時,大多數人不必遭受像某位帶來了眾多異性,因此被一片柔膩哀求和糾纏包圍到完全不能動彈的族長的境遇。能立即增強個人武力的武器和護甲令這些獸人焦灼渴望,但在為另一邊展示的物件眼花繚亂之餘,也很少有人不會想起正在遠方部落等待的一些人。哪怕是最無牽掛的獸人,也不會不為像一擦就著的火柴之類能給他們的生活帶來極大便利的小物件動心。
然後令他們大喜過望的是,整理和看護這些精美物品的人類表示,為顯待客之道,他們已經接到指示,這個區域內的所有商品今日之內開放交易,他們接受任何錢幣,而限製就是每個獸人隻能購買最多一樣——包括酒在內。
麵對眼前看不到儘頭的貨架和上麵數不清的各種事物,這些獸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選擇,當然,最為痛苦的仍然是那一位自作自受的族長。
在谘詢台變成收銀台之後,應對各種詢問應對得心力交瘁的兩人小組們終於能夠脫離這份堪稱折磨的責任,在大廳一角保留的座位區暫且休憩。哪怕是用臉色趕走了最多問題的家夥,這時候也不想再多說一句話,食堂給他們送來了特製的清涼飲料,乾渴的口舌得以稍加撫慰後,他們才漸漸恢複一點精力,彼此之間開始簡短的交談。
“總算要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