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斯點點頭,說:“是有人留了下來。我們真正的族人留了下來。”
“難道我們不再血脈相連,不再守望相助了?”又有人問,“就因為我們想錯了?”
莫納吸了一口氣,“隻是‘想錯了’?”
但是沒有人理他,不管他還是不是百夫長。在這裡的幾名狼人也都曾經是百夫長,和他這種差不多等於是個孤兒,依靠族長偶爾的注意才順利長大的小子不同,他們就像藤蔓上結出來的果實,不必落地,背後的深厚血緣就會供給他們成長所需,至於為何像伯斯和基爾,乃至於他這樣在其他部落可能被舍棄或者孤立的狼人能有今日,除了本身就是例外的族長,還有藥師的照顧,大概再加上一些運氣或者其他。
“血脈相連?誰跟你們血脈相連?”伯斯有點訝異地問,“難道是族長?”
說話的狼人漲紅臉閉上了嘴。
伯斯歪歪頭,惡意地看著他們,“族長早就知道你們想乾嘛,那位術師也知道,他們在等著你們冒出來。”
撒謝爾在人類來到之前就不是團結的。
所以才有與撒希爾部落的立盟之舉,所幸的是,或者說神奇的是,最終與他們結成牢不可破的聯盟的是人類,並且是那樣的……無法形容的一個人類,此後事情的發展便有如夢幻。但現實發生的巨大變化沒有改變早已根深蒂固的那些東西,它們被掩蓋在令人眼花繚亂的變動之下,直到他們喘息初定,族長也為部落的未來下定了決心,他們就變成了必須被搬開的障礙。到了這個時候,和部落麵臨的真正的問題相比,他們這些人已經顯得微不足道了。
“然而沒有發生我們想要發生的事。”伯斯說,他離開辦公桌向前走去,“那位人類姑娘很善良,她帶著致死的武器,並且對使用它很熟練,有人賦予她權力,但她始終沒有使用它。也因為這種善意,你們直至今日方知後悔——”
他單手將多古·烈鋒抓到麵前,“——你們這些叛徒!”
他大力將這個完全不想掙紮的狼人大力丟向牆角,轉身一拳將一名狼人揍倒在地,其他狼人震驚之下慌忙避讓,甚至還想抵抗,卻無一人能與之力敵,不過片刻,就全都躺在了地上。伯斯直起身來,目光凶狠地看著他們,“你們怎麼不全都去死?在背叛部落,背叛族長之後,留下性命已經是莫大的仁慈,你們居然還以為自己能夠回頭?”
“我們沒有背叛部落!”有人掙紮著喊道。
莫納過去踹了他一腳。
“你們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伯斯冷笑道,“你們那隻能盯著自己鼻子的眼睛能看到什麼?權力?榮譽?家族?還是作威作福?你們這些無知又無能的玩意,看不見人類真正的力量,也看不起族長對人類的妥協,卻妄想能夠借他的權威去奴役比你們強大的人,就因為你們覺得理當如此?”
他握緊拳頭,手背上青筋爆出。
“你們從來都讓我感到惡心。”伯斯厭惡地說。
“我們後悔了……”躺在牆角沒動的前千夫長說。
“我瞧不見真正的悔意。”伯斯冷冷地說。
“那,”多古·烈鋒問,“我們能做什麼?”
那些被驅逐的狼人回心轉意的消息對玄侯的工作毫無影響。即使他沒有參與當時的工作,也知道必然會有這個結果,不是因為斯卡·夢魘不能舍棄他的族人,而是因為另一個人。說老實話,那名狼人居然如此果決,既讓他感到意外,又認為是情理之中,權力的道理總是相通的,無論遺族還是狼人,作為首領總要考慮各方意見,權衡利弊,能夠一意孤行不是有莫大的力量和權威,就是有莫大的勇氣,那位族長也許欠缺前麵兩樣,但絕對不會少了後麵那樣,畢竟他之前已經用了很不少的時間來抵抗那個人了。
術師。
玄侯翻過一頁卷宗,想著自己這段時間看到的和學習到的各種東西構造出來的圖景。
表麵上看起來並無問題。就像一個湖泊,淤泥積澱在下,魚兒們在寬闊的水體中遊弋,在外麵的世界裡,大的吃掉小的,強的吃掉弱的,弱而且小的隻能去吃土,憑借繁衍的能力生存下去。但這裡的食物足夠豐富,並且有一種力量維持秩序,使人不至於陷入無益的鬥爭中去,競爭依然並且必須存在,所以有聰明而強大的個體位於這個秩序的最上層,所以位於下層的個體或者群體想要前進,付出任何努力都是應當的。這是在很多人眼中都非常和諧的景象,如果不是術師總是很重視那些“無關緊要的細節”,他們也不至於要麵對這樣的局麵。
玄侯心想,在選擇了遺族的時候,在選擇了那些狼人的時候,在他決定將他們帶上這條道路的時候,那一位是否就已經在思考他們最壞的結果?所以他們才能有如今的“小小成績”,因為事實屢屢證明他的擔憂不無道理,大概是因為和大多數人相比,那位存在見過的成就和毀滅要多得多。
時至今日,遺族無疑位於他所創造的秩序的上層,倒未必是他們天生比其他部族聰慧多少,而在於他們懂得團結和服從的意義,並且勇於承擔責任。如今聚居地內的大多數工廠,他們的族人都擔當著骨乾或者部分骨乾的作用,與生俱來超凡的力氣在獲得這些地位的過程中沒有起到太大作用,有時候還造成了一些妨礙,但就像看起來並不強壯的術師那樣,最終使其他人敬服他們,願意跟隨他們的原因,是他們做事在前,其他人還在猶豫畏縮的時候,他們已經向前邁步。即使他們也經常遭遇各種困難,不僅有受傷甚至死亡,卻始終不曾停步。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與其他部族比起來,與撒謝爾的現狀比起來,他們這種執著不太尋常。
戰爭是一種解釋,現在戰爭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在慕撒大會的歡樂過後,在聚居地之中能感受到很多人尤其是狼人身上那種鬆弛,但他們遺族……至少有一部分遺族並未如此,也有部分非遺族的人表現出色,當然數量要少得多。玄侯支著額頭,讓自己回想術師那雙深空一般的眼眸和另一個人總是冷淡的神情,能夠始終像戰爭之前和戰爭之時一樣工作的人,全是是離那兩位最近,和他們的交集最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