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那次笑話一樣的嘗試過後,雖然他有一段時間還不死心,並在自己能夠管理的範圍內做了一些事情,不過,在術師的要求下,他也承諾不主動向任何人傳播信仰有關的東西。實際上,在他被“發配”到發電廠去的時候,術師和他有過一次交談,術師非常明確地告知他這個地方的重要性,對他提出一種期望,將責任交給他的同時讓範天瀾將何為規範也教給了他。
很多人都將軍隊的權力視為優先,對關係著整個聚居地運作的力量的中心,剛剛建立起來的發電廠的位置更多的是好奇以及敬畏,即使他們被教導了一些常識,但仍然很難將自然的法則轉為現實,將法則發生的作用用理性固定為可以控製的過程在很多人眼中仍然如同法術。因此將發電廠建設起來的那些人對自己的工作十分自豪,他的加入並且是在那樣一種狀態下加入,對雙方來說都是一件艱難的事。玄侯覺得自己簡直是脫了一層皮,其他人的日子也不好過,但他們總算是都過來了,在他用了自己的“那些手段”之後。但當他終於覺得自己能夠勝任崗位,他的同伴們也承認了他的能力後,他發現自己對很多東西有了新的看法,比如……他那些失敗的過去。
為什麼人們不能始終團結在一起?五根手指握在一起,打出去的傷害才是最大的,為什麼卻總是有懦弱和背叛?為什麼人們總是屈服於自己的軟弱和*,不肯讓自己變得更有力量,而是總想要日複一日,即使他們知道威脅從來不會消失?為什麼他們要被困於此地,墨守成規,百年不變?
他曾經在遺族的部落中感到焦躁,在走出部落,看到其他部族的生活時更加焦躁,而麵對那些讓他們生存得如此艱難的領地貴族時,他又感到憎恨和不屑,他的族人,他所認識的那些山居部族的人們是有弱點的,但那是人的弱點,那些所謂貴族連人都不屬於。
強烈的情緒充滿了他少年和大半的青年時代,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他會是這樣,也沒有人明白他在想的這些東西,即使在部落裡也有幾個信服他的人,因為他打獵和戰鬥的技巧很高,還總能預先發現一些危險。但他始終無法熄滅在心中燃燒的火焰,即使他在不為人知的時候暗地裡用陷阱坑殺過兩三個貴族的打手——或者說征稅者們,他也認為他能夠控製自己。直到他的手染上族人的鮮血,他殺了一對情人。
因為那對情人之中的姑娘同樣地不安分,理由也幾乎和他相同——對眼下的生活感到難以忍受,他做了錯事,他們也做了錯事,他們偷走了被祭師保護的“傳承之物”,然後被他發現了。事情發生之後,從祭師、族長到黎洪首領都諒解了他的做法,黎洪甚至對他表達了讚賞之意,然而族中的其他人都對他敬而遠之,而他則得知那件傳承之物其實是被偽造出來的東西,真正的寶物埋藏在隻有祭師和族長才能知道的地方。
然後範天瀾回到了部落,他冷眼旁觀,族中之人對那名青年也未必比他更親近,一是身世及經曆,二是那人天生與常人不同,三是……他命不久矣。他作出那個決定,未必不是在尋找一個合適的死法,就像玄侯自己想過的那樣。沒有人想到這促成了他和那一位的相遇,在忙著組織部落遷徙的玄侯也絲毫想象不到那個陌生來客對他們將來的意義,他的心火蟄伏在變化的現實之下,旅程艱苦,一刻不得放鬆,卻讓他的精神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定,以及新奇。
實際上所有人都因為那個人的作為感到驚奇,玄侯也受益於那個人的幫助,同時觀察著他,看著他從眾人的救星,慢慢變成所有人的中心,在這個觀察的過程中,首次在聽從一個人的時候,他並未從心底感到反抗。隨著時間延長,他心中的火焰重新升起,不再是之前那樣無處可去的悶燒,他找到了自己的希望,曾經束縛他的那些痛苦困惑,能從那個人身上得到答案。
但他仍然自以為是,他想要答案,卻不願直接提出問題,而是想通過自己有限至極的認識,從對那個人淺薄的觀察和粗劣的模仿中得來。他也曾妄想過如果沒有被告發之後阻止,他就能如己所願,借那個人的權威維持一種隻有他想要的美好表象——人人各安其位,依律行事,就像一部巨大機器上的各種部件,沒有偏差,無人懈怠,不必有多餘的念頭。
發電廠的環境某種意義上正是他想要的,彆人看到那些厚厚的操作規範和安全手冊就感到畏懼,他卻覺得理所應當,這也是他能夠讓其他人認同他的基礎。在建設完成後,是他這個外來者首先掌握了這些天書,他還沒有能夠完全理解這些規範和製度背後的原理聯係,但他已經能夠憑借它們應對大多數情況,然後在他交上去後批複回來的報告上,術師開始向他提出問題。
雖然知道是必然,他仍然非常高興術師如此關注他的工作,他很快給出了回答,然後在第二份報告上,術師拓展了那些問題,這一次,他用了比之前長兩倍的時間去思考如何回複,並且幾經修改。當第三份報告來到他的辦公桌上時,他用了一個晚上加一個白天來表達他的想法,但又一個夜晚過去之後,他將這些東西撕得不能更碎。
“他的想法”不是那些問題的答案,因為那既不是事實,也不能替代另一種真實——真實的,屬於其他人的真正想法。
這種問答進行了七次,一次間隔比一次更長。在這段時間裡,他做事的方式有了很大改變,在和彆人分享他從學習中獲得的有益認知的時候,他順利地建立起一個管理者之間的交流小組,雖然過程忐忑,卻有些驚異地發現這並沒有動搖自己在這裡的地位,不久之後,他將這種學習方式擴大到整個廠區。曾有些人認為他們在這裡的使命已經固定了,就是長久地守護這個“力量源泉”,然而在短短半年時間裡,玄侯就從這個相對封閉的環境向外置換了整整二十名通用的勞動者兼管理者。
最後離開那裡的是他自己。
接受新的任命時,玄侯將第七份回答交給了術師,但沒有詢問自己是否達到了術師的期望,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並沒有,並且離得不是一般地遠。他過去犯過很多錯,今後肯定也會繼續犯錯,他過去有很多疑問,如今有更多的疑問,這些疑問也許到死都不會停止,但他現在終於找到了——或者說他認為自己已經看到了一條沒有終結的道路,方向是重要的,沒有終結也同樣地重要。
已經走在這條路上的是那兩位,所以追隨者們對未來毫無畏懼。然後,狼人們的問題來自何方?
參與了這次調查的人類和狼人對此心知肚明,但第一個將此事擺上台麵的人……玄侯笑了一下,毫無疑問會是他。
調查隻有極少數人參與,教學本身依舊正常進行,在第二輪討論的時候,教案的問題被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