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開始這個議題的不是玄侯,而是主要承擔整個學校的教育和引導工作的明月。在能夠接觸到的資料上,與會的眾人之間並無不同,但作為校內實際上地位最高,能力也最為出眾的教師,這個個子嬌小的姑娘一直為提高教學的效果努力,她經曆並掌握了目前的教育體係的真正脈絡。
在她敘述整個狀況的時候,會議桌旁的人類和狼人都靜靜聆聽。
目前在聚居地的學校這個機構內,正式教師的人數已經超過了五十人,遺族在其中的比例將近三分之二,雖然年齡不一,不過所有人對教育的認知啟蒙都來自那一位。所有經曆了遷徙旅程的人都知道,即使是術師,剛開始嘗試對蒙昧的他們傳播知識的時候也並不順利,所有的進步都是通過多次反複的實驗實現的,而術師探索的方式之豐富,也令當時的眾人大開眼界,因此,當這些年輕的教師們接過他的責任時,模仿他就成了一種必然的本能。因為榜樣幾乎完美,那個時候大家都戰戰兢兢害怕犯錯,相互之間的交流和學習十分頻繁,術師鼓勵這種行為,也非常肯定他們的成績,在第三批短期培訓的學員離開,連由術師親自教導的高級班的學生也全部進入崗位後,在術師之下隻能被稱為實習教師的他們也逐一轉為正職。
沒有人想要懈怠,學校作為一個培養適合人才的地方,不僅學習進度緊湊,並且因為外界需要常有變動,這次尤其劇烈,一口氣湧進來的兩千多近三千名新生,即使他們會先由軍隊接手,學校裡的所有人仍然感到十分緊張。在軍訓進行的一個月的時間裡,他們在應對日常教學的同時,也要和其他部門協調,準備教學所需的龐大材料,製定教程以協□□師和教室能夠平均分配,培訓新的實習教師……等等,但這並不是他們出現紕漏的理由。實際上,這次來到的新生人數早有預估,人事在慕撒大會時已經準備調配,教學材料在慕撒大會結束之後就開始生產了,至於課本新加入的內容,一個半月之前就已經通過下發的問卷確定了下來,教師們不嚴謹的態度有一部分是因為自覺已經掌握了它們,而另一部分,是因為——
不自覺的抵觸。
她作出這個結論時無人奇怪,這種心情很容易理解,傳播知識的行為在外界“文化昌明”的地區是正常的(全是一些強盛國家的首都),這裡不同於其他地區的地方一方在於知識本身的特殊超前,另一方則在於獲取它們的方式和代價。即使受到了並且正身處於術師的恩惠之中,人們仍然很難將對這位人物的理解融化進自己的價值觀之中。如果說有什麼能令在座的一些人感到奇怪的,大概就是在論述的過程中,明月的態度。
她沒有使用帶明顯感情的詞語,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她認為教師們的這種心態是不應當的。
將這段時間通過觀察和談話得到的幾種典型心態描述完畢後,明月喝了一口水。在座的三名狼人,伯斯,基爾和莫納交換著眼神,維爾絲唇邊微笑若有似無,玄侯現出思索的表情,鬱金的存在感一直不高,隻是默默地為明月重新整理麵前的資料。
“我有些意外,也感謝你們的坦誠。”伯斯說,“不過,我並不認為是這種微不足道的態度產生了我的族人的狀況。我旁聽過很多課程,你們完全儘到了責任。”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
“那一位……他說,事物本身決定了自己的變化,所有改變的根源都來自於內部。”他說,“先將那些外族人放到一邊,要談論原因,我們很難接受,卻必須麵對撒謝爾人的膽怯。這是我們從未想過會發生的狀況,無論是那些用傲慢來遮掩自己的叛逆者,還是這些害怕競爭的傻瓜,他們讓人惱怒失望的真正理由都是一樣的,都是畏懼變化。在那一位和你們來到之前,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改變隻有風雨和霜雪,生存和死亡的方式和百年之前沒有一點不同。我們迎接這種變化,但我們之中的大多人並未想過,住所,食物和戰鬥方式改變之後,他們也必須隨之而變,不然就將被你們和他人拋在身後。就像你們之中的一些人不想分享一樣,我們之中也有人不願變成弱者,並非軀體上的虛弱,而是因為照那一位的規矩,不能有人借助自身之外的東西淩駕於他人之上。”
他又思索了一下。
“如今,大部分的力量掌握在你們手中,所有生產的工廠也在你們的控製之下,這片土地上運行的,已經是術師的規則。在不知不覺的時候,你們已經完成了一種侵略。”他說,在座的三名遺族人神色變得有些微妙,基爾和莫納都有些驚異了,“連我們的族長也接受了,並且服從了這個結果,撒謝爾最終能夠保留下來的也許隻有名字。”
他抬手製止了想說話的莫納,“我同樣接受這個事實,也代表我所能說動的族人接受這個事實,是因為有一件事無人不知——你們的強大不是由於你們本身,而是使你們擁有如今力量的那些規則。相比我們過去使用的手段,這些規則更為強大,並且能夠帶來真正的強大,所以它們一定是正確的。我認為人可以弱小,卻必須做出正確的選擇。”
“即使事實是不自覺和不自願的改變必然產生問題?”玄侯問,“在這部分出現問題的人身上,表現出一些共有的矛盾。你們接受規則,督促族人,甚至放棄部分在認知上落後的人,是因為在上被先行者壓製,在下又被外來者逼迫,撒謝爾就算隻剩名義,也足以產生向心力,如今位於上層的權力位置隻有那麼多,在這個曾經屬於撒謝爾的地方,我個人淺薄地認為,沒有一個正常的族群不想要主導的權力。”
“難道你們認為我們不應爭取嗎?”莫納問,“難道術師不準我們通過合理的方式獲得我們應得的嗎?戰爭剛剛結束就要引起紛爭,難道盟約的誓言已經被忘記了?”
玄侯笑了起來,“那已經隻是一段記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