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一帶一路(1 / 2)

又是一個傍晚。

火燒雲遍布天際,璀璨明亮的色澤鋪滿大地,一眼望去,田地仿佛已經鋪到山的儘頭,大河在手邊閃閃發光,作物們繁茂的枝葉在微風中如同波濤起伏,歸行的生產小組成行走過田間道路,長長的影子在滾滾的葉波上搖擺,談笑聲隨風而來。即使南山族長的生活幾乎沒有出現過“藝術”這樣的詞彙,他依然能夠感到這樣的景象是美的,這種美不僅在於光影和色澤,還有景象背後的美好意義:不久之後又是一次大豐收,所有努力都會得到豐盛回報。

他伸手探向腰間,隻摸到成串的鑰匙,低頭看了一眼,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又想抽葉子?”

南山轉頭,黎洪正朝他走來。

“不太好習慣。”南山說。在山間尋找有特殊氣味的葉子當做煙草是不少部族的習慣,幾乎都是有一定年齡的人才能有的愛好,在病痛發作和煩惱憂愁時能夠借此減輕負擔,但是前段時間聚居地的養老房裡連續過世了幾人,因為症狀相似,經過術師同意的解剖過後,醫學生們發現了他們發黑的肺泡,隨即這項愛好就被禁止了。南山族長其實從未沉迷這個,隻是一直帶著亡妻為他打磨的石煙鬥,禁令下達之後,他把它放在了床頭的一個小箱子裡。

“大家都想著你長命呢。”黎洪說。

南山哈哈笑了一聲,“我也過不夠這新日子呢。”

黎洪彎腰從路邊匍匐的雜草頂端揪了幾根綠芯下來,叼在嘴裡,“日子……我以前可從來沒想過現在的這種日子。”他喟歎道。

南山和他一起並肩向回走,“誰能想到?能活下來就不錯了。看看這裡和那裡,過段時間就要收獲了,我聽說工廠那邊要送幾部機器過來,有的打穀和玉米,有的碎杆子,還有的翻地,就跟那嗚嗚叫的列車一樣的,選好了地方,加煤,放水,一個,要麼幾個年輕人上去,哐哧哐哧就能乾幾十個人的活,聽著真讓人想看看啊。”

黎洪也很感歎,“都是那些年輕人說的吧,他們能乾啊。”

“年輕人的腦子好啊。”南山說,“你看,術師也年輕。”

“……”黎洪過了片刻才說,“看著他的時候可真難想到這個。”

南山又哈哈笑了起來,黎洪也笑了一下,兩個人又走了一會,氣氛漸漸沉默了下來。

“我的老夥伴……”南山終於說道,“誰給你氣受了?”

黎洪搖了搖頭,他已經嚼掉第三根草芯了。

“我不信,你就是不想說。”南山說。

黎洪又搖了搖頭,然後長長地歎了口氣,“現在是年輕人的時候了。”

南山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說下去。他作為農業大隊長,一直忙的都是種地的事,沒什麼空閒,也不懂術師帶著年輕人們做的那些翻天覆地的大事,但他所知所見的,無不表明他們當初決定了跟隨術師是多麼正確的決定,而術師這樣的人物能夠出現在他們之中又是多大的運氣——哪怕是在“全世界”這個他過去從沒想過的“概念”中,他們大概也是獨一份的。不過就像破石開礦……也不對,就像他們種下一顆種子,然後長成一棵作物那樣,結成的穗子或者塊根是最好最有用的,其他地方就……倒也不是沒用了,就是——

他們跟不上了。

今年過世的人當中就有幾個是各個部族很有威信的老人,年紀到一定歲數的身體不好的人是幾乎不用乾什麼活的,但吃的和住的都不差,有些人和自己的兒女家人一塊住,有些就搬到了專門的養老地去,隻有在發生紛爭的時候才要他們出麵當個中間人——這是術師留給他們的。但實際上,用得到他們的時候幾乎沒有,年輕人要麼去礦場,要麼進工廠,要麼在種地,其他的不在軍隊就在學校,哪兒都見不到閒人。建設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些亂,還有人摸不著頭腦,老人們是有用的,但很快他們就被歸進了不同的集體之中,就算有什麼問題,用集體內部的規章製度就能夠處置得差不多了。

南山知道黎洪,就像知道自己那樣。相比和部落遷徙前沒多大差彆,始終是為吃飽這件事乾活的他來說,黎洪曾經深受術師重視,在他儘心儘力的輔佐下,許多族中的年輕人得以脫殼而出,用勤奮和聰明力壓眾多部族人口,牢牢把握住關鍵位置,即使有塔克族的塔克拉取代了範天瀾的位置,他麾下一半多隊長還是遺族領頭……如此種種,黎洪的功勞無人能及。可是情況慢慢就發生了變化。

術師仍然信任黎洪,隻要是他的意見,術師都會認真傾聽,但是,關於任何具體位置的人和事,由黎洪說出這個人好不好,行不行,術師考慮過後再給予任命的例子再也沒有了。這不是在一時間發生的,而是慢慢變成了如今模樣。哪怕在農業大隊裡,從鋤頭手柄到廁所門口,從皮包麵上到床板邊邊,隻要能寫上字和數字的地方,那些來自學校的孩子們都絕不放過,不管是在田間乾活還是吃飯睡覺,天天這樣看著,再傻的人也能對得上了。何況還有每周都要開兩三次的講解會,開會的年輕人把怎麼種地的辦法教給他們,也從每一個乾活的人那裡知道什麼辦法好用什麼辦法不好用,還有為什麼會這樣,然後當講解員們把表格發下來,教他們這些乾活的人怎麼填空,怎麼打鉤的時候,他們也慢慢地知道該怎麼做了。

術師還是相信黎洪,就像相信他們一樣,這些做法從來不是什麼大人物的多心眼,而是……術師就像看得起他們遺族一樣,也看得起其他部族的人。術師對他們知道的越多,決定就越準確。靠經驗得來的識人之明還是有用的,他的老夥伴現在還有一種名叫“監督”的責任,誰覺得自己上頭的什麼隊長之類的人乾不好,都能找他說,要是事情鬨得大,那黎洪除了報上去,還要準備東西去開會……沒有人覺得這樣不好,有規矩那是好事,就是,哎,南山知道黎洪,不是因為私心,要是有私心當初術師就不會信他,他就是……就是還是覺得自己已經不太用得上了,年輕人們弄的那些玩意他都不太懂了。

就跟玄侯他們正在搞的事情一樣。

南山想著自己最近聽到的消息,他當這個農業大隊長,要說真懂的東西也不多,實際上大多數活都是跟其他年輕人們一邊學一邊乾的,現在已經是勉強應付了,要是那些機器搬過來了,他連走近去看看都得想想,然後他能乾嘛呢?

兩個半老頭子就在路上走著,各自想著心事,影子在路上越走越長,然後又被彆的影子蓋住了,有人趕上了他們。

“深林?”南山和黎洪停了下來,看著眼前帶著一隊學生的青年。

農業部門目前的部長和他們打了招呼,他的學生——人類和狼人都有——也一起行禮:站直身體,稍稍低頭,今天采集的樣品讓學生們帶回宿舍去,深林留下來和南山他們一塊走,然後才用術師的語言說道:“今年單塊地的收成估計會比上年降五成。”

南山點了點頭,黎洪倒是吃了一驚,“怎麼差這麼多?”

“因為種子。”深林說,“去年那樣的高產不能再有了,種子留下來沒用。今年種的都是能留種的,我們自己要想辦法用這些不同種子再改良。”

黎洪不說話了,都知道種子是從術師那兒來的一樣,但是也都知道不能總靠著術師這樣做,像範天瀾現在在做的工程那樣,他們必須有自己再造的能力。南山歎了口氣,“有那麼多人要吃飯哪。”

“現在的收成夠對付了,我們還有新墾地。”深林說,“明年還要把赫克爾那邊的地也開發一部分。”

“已經決定了?”南山問。他說的是把狐族也劃過來這件事,哪怕是在去年,沒有人會想把對麵這個部落怎麼樣,但現在經曆過這麼多事,彆的不提,狐族可是從早到晚眼巴巴看著這邊,是什麼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深林說:“他們說我們晾著他們,可要是我們真說了把他們加進來,誰又知道他們會怎麼想?雖說孩子也來這邊學習了,也有不少人加進了礦場工作,連他們來這邊偷豆子花生和玉米也沒怎麼樣,可他們還覺得不安心,那就不如先試一試。其實不止狐族那邊,來過慕撒大會,現在又有人在學校學習的部落,明年春天也能分到點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