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4 上善若水(1 / 2)

他們剛剛征入第三批新兵, 雲深看過了相關資料, 然後問他:“我們要打造出什麼樣的隊伍?”

“戰無不勝的。喜歡網就上。”塔克拉說。

“我們如何做到?”雲深又問。

“充足體能,嚴格紀律,合理戰術, 先進武器。”塔克拉說。

雲深沉吟了一下, “思想呢?”

塔克拉說,“用不著。”

“為什麼?”雲深問。

“人也是武器, ”塔克拉說,“武器隻要磨礪。”

為什麼要知道一個人,一群人在想什麼?

即使沒有雲深的引導,沒有範天瀾的對比,塔克拉依舊非常清楚,軍隊這種組織並不需要太多的聲音,以及不利於形成“集體”這種概念的待遇。人的欲求是永遠不會滿足的,給予越多, 他們想要的就會越多, 得到的越多,他們就越怠惰,塔克拉又不是一次兩次聽到有人問同樣是住宿舍的, 怎麼他們就不能跟那些工廠和工地乾活的人一樣舒服寬敞,明明他們更重要——一旦發生戰事, 可是他們去保護這些沒有武力的人的!也有人認為軍事輪訓毫無必要,各司其職,各安其位, 大家對自己的責任都清楚明白,何必這樣加重負擔,卻不一定能產生什麼作用?

塔克拉覺得這些話也很有趣。

他當然也會協助維爾絲的工作,把那些不應有的念頭,不合適的言論軟化消除,或者控製起來,不讓那些愛叨叨的家夥影響彆的正常人,不過這種活計就跟除草一樣,除非你把它們連根拔起之後再來回碾上幾十趟,讓土地堅實得連水都滲不進去,不然過不了多久就得再來一次。人的雜念就像野草一樣,在大腦這樣肥沃的土地上自由自在,但要是讓它們從腦子長到四肢,那就是他們這些主官的問題了。

在軍隊裡,人是另一種形式的武器,雖然更精密,更複雜,需要更技巧的操作和更謹慎的維護。不少人以為他們的武器就是他們的權力,尤其是那些滿腦子新奇加入進來的部落青年,塔克拉在打擊他們這件事上做得尤其順手。

“那麼,這樣的軍隊為何而戰?”雲深問。

“為了你。”塔克拉說。

雲深看著他。

塔克拉笑了起來,“你就是一切。這個理由就夠了。”

雲深輕輕歎了口氣。

塔克拉愉悅地看著雲深斟酌的表情,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回答有問題,不過這又沒什麼關係,有問題的是“我認為您說的都是對的,我乾什麼都是照您的指示去做的”——然後按照他們自己的心意搞成一團糟。他也知道自己最受雲深認可的是他從不把軍隊當做是他,或者某個族群的東西,一支軍隊隻能服從一個核心,無論他們是誰,為何而來。所有嚴苛的訓練都是為了勝利。當然在雲深的價值標準裡,人的生命不是能夠量化衡量的東西,然而隻要戰鬥——連訓練都會有傷亡,所以入伍這件事從來不是“找活乾”,在軍隊裡,不要想得到他們指望的“合理報酬”,理解不了和忍耐不下去的傻瓜,最好早點給他滾。

每次把這種廢物送走塔克拉都會感到很開心。

“假設這樣的狀況,假如我們不得不進行一場烈度非常高的戰爭,戰鬥中的傷亡率超過百分之五十,假如因為某種需要,我們需要把我們的軍隊打散,單位從三人小組到隻有個人,讓他們散入城市或者部落,半年或者一年之後再召回,我們的軍隊還能聚集起來,重整建製,重新戰鬥嗎?”雲深問他,“如果有一天,我們不需要再保持這樣高的戰備比例,即使有人功勳卓著也必須離開,我們能讓他們心甘情願服從命令,鑄劍為犁嗎?”

塔克拉安靜了一會,他沒有問他們怎麼樣才會遭遇這樣的絕境,他偏著頭想了想。“很難。”他說,“幾乎不可能。”

有“術師”這個全能領袖在,一切皆有可能,但到了那個地步,大多數人大概隻會哭喊著求他想出一個辦法,寄望他展現“奇跡”。戰爭的武器,高端如他們如今使用的槍械火炮,低端如刀槍棍棒,到最基礎的人的軀體,當它們被連續地不可抗拒地摧毀的時候,人的理性也會跟著被摧毀——他們的敵人已經向他們展示了被摧毀後是什麼樣子。

那麼,雲深所說的,能夠忍受一半以上的傷亡還能夠繼續戰鬥,連最小單位也打散還能維持組織行動能力的軍隊真的存在嗎?

如果這樣的軍事組織不曾存在過,雲深就不會問他這樣的問題。

至於鑄劍為犁……

“軍隊是服從於統治階級政治目的的暴力工具,”雲深說,“我們的……或者說我的意誌決定了這支軍隊的性質。”

他又歎了一口氣。

“‘武器’,這是這支軍隊的作用之一。”雲深說,“但越是鋒利,越是強大的武器,就越難長久保持,人也同理。”

“你想要我們是什麼樣的?”塔克拉問他。

“像水一樣。”雲深說,“上善若水,堅不可摧。”

水是什麼樣的?

它從來沒有固定的樣子,就算它凍上了,也沒有一片雪花是相同的,不過雲深從來不會故作高深,他向塔克拉解說了水的幾種物理性質,當水是一個考點的時候,它是 (對某些人來說)枯燥乏味的,但當這種自然界的基本組成物質和人類最暴力的機關聯係起來的時候,它就變成了一種感性參照物,將組織建設的問題轉向了類似哲學的思慮。

“最高的善良是像水一樣……”塔克拉翹著腿翻自己的筆記本,看著範天瀾在某一頁備注的“上善若水”,“善良?”

他嘖了一聲。

“術師理應擁有和他相稱的武裝,對我們也理應有更高的工作要求。”維爾絲說,“雖然可能在有些人看來,這種目標遙不可及。”

塔克拉挑起了眉,“不是又假又空?”

“如果是彆的人……如果有彆的人說出這樣的話,那是的。”維爾絲說,“但術師說的那就完全不同。”

雖然術師並未刻意追求權威,但如今的他確實有了任何話語都會被視為權威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