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4 上善若水(2 / 2)

“雖然在我們的曆史中,隻出現過為崇高目的而戰鬥的軍隊,從未有過本身就是道德標範的群體……若非這是術師的理念,我會說這種組織幾乎不可能將這種道德持續下去,這與我們作為暴力工具的本能是相背的。何況人們天然仰慕強者,卻不會天然憐憫弱者,我們能夠用紀律約束不好的行為,卻不能讓他們主動去做好的事。”

“要有‘驚險的一跳’……”塔克拉合上筆記本,把它丟到桌麵。

從一種工具到有所謂“靈魂”的組織的一跳。

雲深說他們沒有形成那種軍隊的條件,即使將一切製度仿照,未經曆史的淬煉,模仿得來的形式很難通過時間的考驗,而一支軍隊靈魂的鍛造又是何其重要,如果他們不能在前期還有足夠控製力的時候打下基礎,就更不用想將責任交給下一代。

所以塔克拉至今為止的工作成果,應該隻能算完成了表麵功夫,但這不算是他的失誤,在整個聚居地的生產和生活已經變成一個緊密關聯的整體的時候,軍隊精神建設的遲滯和外部環境同樣是一體相聯的,雲深向他提出的這些問題與其說是問責,不如說是一種訊號。

一份長達三年的作業,他們應該對某些問題給出他們的答案了。

接到命令的時候,白鳥很吃驚。

作為中隊長之一,他沒想過會接到這樣的任務,不過文件十分明確,在此之前,他們也聽到了一些風聲,隻是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解決,雖然仔細想想,這個結果並不讓人意外,那邊的問題已經不是幾個行政命令就能解決的了,諸多矛盾的根源一方麵來自那些部落首領的欲壑難填,另一方麵,伯斯他們也在推波助瀾——後者可能才是真正的問題。

開了兩次短會後,白鳥和他的同袍們很快就做好了出發的準備,他們要為這次行動出動兩個連隊,前往曾經的坎拉爾部落領地,如今正在建設中的新坎拉爾城,護送所有援建人員回歸。

他們將全副武裝。

新坎拉爾城。

路撒走進辦公室的時候,伯斯坐在辦公桌後,對著一疊紙張沉思。

“護衛隊三天內到。”路撒把剛剛得到的消息告訴他,伯斯放下筆,把仍是一片空白的報告往前一推,他看向路撒。

“結果是什麼?”他問。

路撒遞給他一疊紙張。

伯斯低頭看完,沉思片刻,然後抬起頭,“準備一份通知,”他說,從書立抽出一本文件夾,拿出一張紙,看著上麵念道,“坎拉爾新城援助建設隊伍撤離通知,內容是,一至九區內:由於新城建設的爭論未能在有限時間內解決,為避免更多衝突,現在,根據《應急條例》和臨時城市建設代表會三次會議決定,通知如下:19月3日早上至午前,所有施工領隊清點隊內成員,確保每一位原始隊員到位……”

路撒走出辦公室,微風從走廊吹來,他從走廊看出去,看向冷清的小廣場。

不久前,這裡還人來人往,吵吵嚷嚷,如今除了輪值的衛兵,隻有雀鳥偶爾降落,秋風吹揚,帶來豐收的氣息,他的目光略過遠處窺探的人影,在成排的平屋屋頂後,廣闊的田野翻起一層層成熟的波浪。

路撒很快將印刷好的通知書送到傳信處,即使事已至此,藍布製服在坎拉爾新城仍能暢行無阻,這批狼人和人類的騎士有最好的坐騎和最敏捷的身手,他們噠噠的蹄聲在過去的兩年多裡為人熟知,卻從未有一日像如今這樣,仿佛每一聲都在敲打人腦後的筋索,路邊一些已經住入新居的獸人從門縫窗邊看著他們飛馳而過,男人們低聲嘀咕,女人們神情不安,他們忍不住望向遠處那個獨獨擁有一個大平場的兩層長屋,仍然不能明白: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撤離隊伍送達各援建隊伍,部落聯盟不能不對此作出反應,但直到晚上,首領們才終於結束自己部落內部混亂的爭論,聚集到一起商量對策。

相比第一次會議時成群擠在家宅中的局促,如今的獸人首領們已經有了一個足夠寬敞堅固的會議室,他們坐在打磨上漆後光亮得能映出倒影,卻已經被利器和勾爪紮挖得斑駁坑窪的長桌邊,陷入一片躁鬱的沉默。

因為剛才坎拉爾的族長問了一個問題,“一旦他們離開,我們自己能不能對付對麵那座城?”

有首領說能,納紋族長又問:“如果人類也要對付我們呢?”

“這不可能!”許多人說。

納紋族長歎了口氣,“不可能嗎?”

他們沉默了一會。

兩年半的朝夕相處,他們已經知道那些人類非同一般,他們來自名為術師的強大天賦者麾下,有聰慧的頭腦,高明的技藝,還有嚴明的紀律,連撒謝爾的狼人都遵從他們的規則——不僅僅是遵從,他們幾乎是一體的,魔狼斯卡的名字在他們之中被提到的次數遠不如術師,有時候甚至也不如某些陌生的,卻擁有權力和技藝的人類——於是這給了他們錯覺。

他們可以從人類的“規矩”中爭取更多利益的錯覺。

但沒有人想要得到如今這個結果,得知那頭白狼決定所有人撤離的時候,首領們吃驚到完全不願意相信,他們在自己的地盤上中耽擱許久,是在和他們的長老親信們一遍遍確認這個消息的真實。無論他們願不願意接受,那些人類和狼人看起來是來真的了,他們已經行動起來,像他們下定決心做任何一件事的時候。

但是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路撒結束這一天的奔忙時,夕陽已經垂至天邊,建築長長的陰影完全覆蓋了道路,坐騎肌肉規律的運動輕輕搖晃著他的身體,清涼的微風吹過他的耳朵,讓他慢慢地鬆弛下來。

啊,晚上還有一次會議,明天還有滿滿當當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工作,還有後天……但它們不再讓他煩躁了。

宿舍的門牆很快進入眼簾,他下了馬,把它牽進圈舍,在管理員那兒簽了名之後,他沒有急著去食堂,先繞去白牆那兒看了看今天的字報,沒什麼特彆的東西,在離開前,他聽到有人在牆後說話。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一個姑娘輕聲問。

“不全是我們的責任。”一個年輕的聲音回答了她。

“你們隻是帶來了改變,一定會有人不喜歡改變,所以矛盾是必然的。”那姑娘說,“你們絕對不會動搖自己的目的,可以理解你們為此做的一些必要的事情……所以你們的離開,隻是另一種開始,是嗎?”

和她在一起的年輕人過了一會才回答她,“這不僅僅是我們能夠決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