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厚禮、突兀的決定與變數(2 / 2)

“這種行為應該上報之後作出處罰,我會在下次通聯時報告此事。但是——”那人又說,“他的做法不是出於私心,也不是一時衝動。實際我們之前已經多次討論,知道迷霧之國的反抗者組織所麵臨的巨大困難,和他們將采取的鬥爭方式帶來的嚴重後果。無論他們成功還是失敗,都將導致成千上萬,可能幾萬,也可能十幾萬,甚至幾十萬人被殺害。”

“隻要我們有一點能力,就應當阻止這場巨大的人道災難。”這名負責人說,“我們所有的人都應當有這樣的覺悟。是安薩路先我們一步作出了決定,我不能想到更合適的爭取時間的方法,他做了我想做的,因此無論他會受到什麼處罰,我都與他承擔同等責任。”

又是片刻的安靜。

“既然如此,”有人笑了起來,“那樣誰也跑不脫了。安薩路隊長也做了我想做的事,我接受同樣的處罰。”

仿佛冰雪消融,低聲笑語之中,如林的手舉了起來。

“我們都願意作出這一個決定,也願意共同承擔這一份責任。”

因此數日之後,再度在商圈內迎接來自天城的使者時,安薩路已經對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都做好了準備。但令人意外地,這支輕裝簡從的使者隊伍帶來的卻不是搜查或警告的命令,而是一個某人指定要交給遠東聯盟的“雲深”術師的特殊信物。

安薩路看著那名他感到眼熟的女騎士:“請問,這是哪一位大人的……?”

女騎士手按劍柄,看著安薩路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初代人王,法塔雷斯陛下。”

當人所處的地位高到一定程度,看到的風景就會不斷重複——對許多天空之城的居民來說,這句話不是比喻,而是不太令人愉快的現實。在這個連飛鳥都難以企及的地方,看日升月落,雲海翻騰,山川河流儘在腳下,遠離塵世汙濁,在最初確實能予人強烈的精神滿足,但時間一長,他們就會感到孤獨。

但他們也不希望它在短時間內變得人丁興旺,孤獨隻是暫時的,天空之城不會是一個隻能停留一地的孤島,孤島隻是它不完整的低級形態,它的完整形態應該是一片神奇而富饒的浮遊大陸,巡航世界,成為永恒神都。為此它的居民必須經過嚴苛挑選,決不能——至少是輕易不能讓那些下屆的低劣血統僅憑在建城初始階段的貢獻就共享尊榮。

聽聞那些工畜最近有些異動?

沒有多少人關心這種事情,天城人最近的話題中心是大主教被蘭德殿下訓誡,已經去“靜默修行”,那些卡住關節的障礙自然打通,來自地麵的高級商品得以順利輸送,禁酒限令終於要徹底解除,這才是他們要關心的頭等大事。

就算下界真的出了什麼事,那些被留在地上的廢物無力自行解決,他們在天上多拋一些天之矛也足夠了。

下界的低劣人口所開采的礦物經由城市工坊造成天之矛,再落到他們頭上去,這個過程的哲理意味實在值得人品味。

“我覺得有點惡心。”女仆長低聲說,“能說出這種話語的人道德並不高尚,難道他們忘記了自己也同樣是地麵出身?”

“也許他們隻是太過無聊,其實並無太大惡意。”她的夥伴輕聲說,“畢竟決定天之矛何時投下,投向何處的又不是他們。”

女仆長想說些諷刺的話語,但又控製住了自己,隻是埋頭刺繡,她的同伴也一麵繡著花,繼續同她輕聲細語:“天上的變化真的太少了,時間長了,大家就很想看到一些新鮮的東西,所以殿下這次要解除禁令讓人特彆開心。雖然我覺得酒沒什麼好喝的,不過聽說那個地麵國家還有很多彆的有趣東西,比如軟皮鞋子、香水和各種時興花樣的布料,還有——”

她的聲音低得近於耳語,“很多書籍。”

女仆長抬起頭來,看向這位皮膚蒼白,總是站在角落微笑的朋友。

門突然被砰一聲打開,以女騎士為首的一行人魚貫而入,起居室裡的女仆們紛紛站起來。

“陛下呢?”

“陛下今日仍在瞭望室。”

騎士穿過走廊,輕輕扣響門扉。等待數息之後,她熟練地推門而入。

“陛下,”她在地上對窗邊的男人說,“毫無波折,信物已經送達其人之手。”

法塔雷斯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女騎士從地上站起來,雖然這位陛下一天的大多數時候都沉浸於自己的記憶和思緒,無所謂是否有人或者有多少人伴隨身邊,女騎士可以現在就回去宿舍休息,但在告退之前,她忍不住問道:“陛下,您眼中所見的人間,究竟是什麼樣的風景呢?”

她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回答,身後的同伴交換了眼神,跟隨而來的女仆中有人偷偷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但還未等這名時常不懂眼色的騎士知恥而退,法塔雷斯開口了:“你想知道?”

“是,是的!”吃驚的女騎士說。

法塔雷斯回過頭來,“你們呢?”

片刻的寂靜之後,女仆長向前一步,“理所當然,我們也希望能夠同陛下您有更緊密的聯係。”

“既然如此……”法塔雷斯淡淡地說,沒有看到他做了什麼,眾人便眼前一花。

像是瞬間下墜,又像被無限提升,在難以描述的感受中,他們的所有知覺被牽引到了天空與大地間的無窮儘之處,沒有重量的靈魂在呼嘯的狂風之中飄飄蕩蕩。

浮雲被狂風撕扯,大地在腳下伸展,視角同在天空之城完全不同,也許是因為知道這一切皆由法塔雷斯陛下把控,眾人很快就克服了恐懼,而專注於這種令人驚奇的新奇體驗。以神明一般的視角俯瞰他們許久不曾回去的大地,一些人產生了複雜的情緒。

但法塔雷斯不是一名心血來潮要滿足孩子願望的家長,他要他們看的是彆的東西。

無論這些年輕人剛才關注的是什麼,當它們從視野的邊緣出現,沒有人能將這些怪物忽略。

流線型的巨大怪物成群結隊,從天空的另一側款款而來。

驚叫聲在瞭望室此起彼伏,一大半的人由於過度受驚而退出了靈視,“那是什麼?”“那是什麼東西?”“它們是不是向著我們來了?”“這些怪物是來向我們發動戰爭的嗎?”

慌亂的疑問同樣在天空之城的數個隱形哨卡之中爆發,即使這個自啟動以來就被認為是無甚大用的崗位安置的都是閒人,他們比那些被法塔雷斯開啟了靈視的侍女和騎士隻遲一步發現了來自西方的異狀,一團慌亂之後,低沉悠長、令人心慌的號角聲響徹天際,這是從未有過的最高警報,整個天空之城都被驚動起來。

在迷霧禁製線的邊緣,一個孩子在母親的輕聲呼喚下爬出地穴般的住所,攥著手的女人將孩子湧入懷裡,把一隻從朽木中找出的肥碩白蟲撕成兩半,一半塞進他的嘴裡,一半自己連頭吞下去。明明有了吃的東西,孩子卻哭泣起來,因為她感到更餓了,無聲的眼淚順著母親的臉頰流下,因為她對此毫無辦法。

如果人也像蟲子一樣,隻用吃木頭就能活下去多好!

卑微如她至今仍不明白,他們究竟犯下了何等罪孽,神明才會讓這樣暴虐的牧人來管理他的羊群,他們真是將他們最後一根骨頭也壓榨乾淨!麵冷心冷的教士說能為“偉大事業”作出應有的貢獻,這是他們極大的榮幸,可是人們隻想要活下去。

或者讓他們就這樣死去,靈魂像鳥兒一樣離開沉重的軀殼,隨著風兒飄向無知無覺的幽冥……癡癡凝望天空的母親突然瞪大了眼睛。

巨大——極其巨大,不知是生物還是造物的東西越過形狀模糊的山巒,空氣泛起漣漪,就連夢裡也沒有出現過的龐然陰影從天上投下,地上的人們僵硬地看著它行經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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