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東西?”
每一個看到它們的人都會發出這樣的問題。
山間林地裡討論事情的男人們從地上站起來, 簡直說不出話地仰望著高空上的奇景。任何人首先隻能看到的是長和大,極其非常地長和大,即使天空沒有它們之外的對比物, 人依舊能夠通過眼睛感覺到它們體型的壓迫,隻有意識接受了它們真實的存在, 然後才會有人注意到, 在這些龐然大物飽滿的黑色棱皮兩側, 繪製著鮮豔奪目的紅色旗幟。
這個標誌如今在迷霧之外的西洲已無人不知!
“這,這是——”
“工業聯盟?”
“這是他們的造物?這是他們的力量?”
“是的……是的,是的!這是工業聯盟的力量!他們來了!”
“它們是為我們而來的嗎?”有人天真地問。
“不, 當然不是。”反抗者的首領之一斷然否定, “他們不可能是為我們而來。他們是來向那些天上的人展示自己的力量的。”
從看到那麵旗幟的第一刻,索拉利斯就知道這是一次針對他們的威懾。
她一身戎裝, 匆匆忙忙地帶隊奔下階梯, 人人麵色沉鬱, 行動迅捷無比。
即使天空之城的許多關鍵人物已經通過種種渠道,了解到工業聯盟是一個從未在曆史上出現過的具有極大創造力和破壞力的特殊國家,認為它確實有可能對他們造成一定威脅,但他們對它仍然是感到優越的。優越首先是來自於創造了這個國家的“術師”為了扶植以遺族為代表的“土生種”而打壓貴族,無視天賦者, 這在天城貴族看來是自掘墳墓之舉,其次來自這座浮空城市給予他們的極大依靠,即使是裂隙時代,也沒有一名天賦者能將戰鬥的領域拓展到天上, 他們在這裡是絕對安全的,地上沒有任何人或物能對抗天之矛的打擊。
工業聯盟固然強大,也絕無可能超越自然的界限。
也許是在天城俯視人間太久, 他們並不太注意人間的消息,不知道這個國家有一個奇跡的彆名,已經做成了許多人想過和未曾想過的大事。
在騎士焦躁的嗬斥下,養蜥人慌慌張張地給懶洋洋甩著尾巴的翼蜥套上鞍韉,自蜥群遷移至天城以來從未有過這樣的緊張時刻,有人的動作失了章法,不慎被翼蜥的長尾掃中,一頭栽出平台,索拉利斯及時甩出長鞭拉回一人,另一人隻能拖著長長的慘叫落向大地,很快就變成微不可見的黑點,迅速消失在人們的視線。
沒有人去問那個會死得連骨頭都撿不起來的家夥叫什麼名字,騎士們踩著軟梯登上座鞍,拖著長袍趕到的法師開始念動咒語,遍刻這些冷血動物全身的法陣逐一亮起,騎士頭盔及鎧甲上的法陣也開始發熱,將麵罩從頭上拉下,隨著一聲呼哨,一頭接一頭的鱗甲巨蜥從平台邊緣一躍而下,撲入風中。
從天空之城的邊緣地帶看下去,這支許久不曾正式出動的飛行隊伍如同一列遙遠的飛鳥,緩緩離開人們的視線。
蘭德皇子坐在水鏡前,一手支著頭,靜靜看著映出遙遠地平線的畫麵。一名騎士給他端來茶點。
索拉利斯及眾騎士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們永遠是最忠誠及最可靠的,他身後的法控大廳正處於一片混亂:
“天之矛——天之矛準備好了嗎?”
“還沒有——不可能那麼快!”
“這些巨大浮空物已經經過了一半領土,迷霧大陣在這個高度對他們毫無作用!”
“天氣控製法陣怎麼樣了?!”
“投射手到位了嗎!”
“天氣控製——至少要提前五日預啟!現在彆提這個!”
“投射手呢?讓所有投射手去位置上等著!”
毫無用處的叫喊與跑動聲連成一片,隻有蘭德皇子身邊是一片死水般的靜寂。任憑背後胡亂奔忙,他隻是看著用水鏡連通的前線哨卡的“遠空屏”,這種城市自帶的觀測法術能捕捉到極遠處的事物,將來自特定方向的威脅展示在觀察者的麵前。
可想而知這些有自主動力的巨大飛行物將對地麵造成什麼樣的影響,無論他們將這一地區如何閉鎖,遠東聯盟的名字自今日起都將響徹迷霧內外,比起屏蔽了肉眼觀察的天空之城,這些袒露行跡的怪物更易教人恐懼。
翼蜥騎士迎風而去,對方沒有更改前進的路線,他們必然相遇。
他們遭遇於晴空之下。
在地麵仰望都覺得驚人的體積,在空中直麵時的感受隻會更為令人窒息,看著山嶽一般的物體迎麵而來,隻有久經考驗的資深騎士才能毫不動搖地執行命令,奮勇向前,分為兩列繞向對手的側邊。隨著二者距離的迅速縮短,他們對這些人造飛行物看得越發清晰,粗厚表皮下是粗壯的骨架,極有可能是金屬製成的骨骼支撐起如同魚類的外形,在龐大的魚首之下,白色的腹部中突出了一片寬而扁的白色艙室,透過舷窗隱約可見人影幢幢,似乎還有更多更廣闊的空間深埋於魚腹之中。
法陣隔絕了烈風,騎士在頭盔裡隻能聽見自己的粗重的呼吸和血流的湧動,翼蜥展翅翱翔,這些忠誠的夥伴完全不知恐懼,雙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貼在魚腹之下的艙中人影漸漸清晰,附設船艙之下一些宛如觸足的器件擺動起來,將它們的管狀開口斜指向前。
它們行進的速度正在變慢。
本能讓騎士產生了危險的預感,在領頭之人的手勢下,翼蜥的飛行編隊再度發生改變,他們不再一味前進,而是開始向上盤旋。
這三艘似魚的飛行物以令人驚歎的姿態懸停在空中,初夏的風猛烈地吹過原野,大地泛起綠色的波浪,如鏡的湖水倒映著龐然巨物,陽光無邊無際,雲朵的淡影從短而粗的十字魚尾輕柔地撫摸到圓潤的魚頭,正中那艘飛船的艙室裡,有人不緊不慢來到了窗前。
“來者何人?”索拉利斯侯爵的聲音響徹天空,“你們已經入侵迷霧之國的領域!”
“午安,侯爵閣下。”一個年輕的,有點懶洋洋的聲音說,“這天上天下的迎接陣仗似乎有點兒過於隆重了。”
即使有法陣阻隔,這個聲音還是清晰地傳入了每個騎士的耳朵,令他們不由變色。
“請明示你們的動機,否則儘快退出我們的領土。”索拉利斯站在翼蜥背上,俯視著腳下的黑色巨魚,麵無表情道,“否則我將視為挑釁以及戰爭的開啟。”
來自天空的申斥傳入艙室,塔克拉抱臂站在窗前,他看的不是前方盤旋浮沉,武裝到了尾巴的翼蜥騎兵們,那雙熠熠生輝的琥珀色眼眸裡倒映的是無垠的田野,手拿木頭或石製工具的農奴直起不著一縷的身體,像田邊那些手持皮鞭的監工一樣,抬頭呆滯地看著這仿佛發生在另一個世界的對峙。
“何必如此嚴肅呢?”飛艇一路行來所見的諸多景象在眼前掠過,塔克拉笑了起來,他的通用語發音很標準,很有“貴族味兒”,“突然造訪確實有些冒昧,不過,根據閣下與工業聯盟的所簽友好條約,我們不過是基於貴方最近有所增加的需求,進行了一次完全在契約之內的,普通而無害的物資運送。”
一陣沉默。
“我並不認為——這種運送方式在契約之中。”索拉利斯說。
“契約是神聖的,閣下。”塔克拉說,“既然契約允諾我們可以使用自認為合理的交通方式——那麼我們便認為如貴方這般尊貴的顧客,應當配以最快最好的運輸方式,這難道不夠尊重嗎?當然,我們的交通工具是大了點兒,不過跟我們的其他交通工具一樣,它也隻是有點兒大。一路行來,我們甚至沒有傷害過一隻螞蟻呢。”
“既然如此,那我們便也這般去拜訪諸位的工業城如何?”
“那自然是掃榻以待,歡迎之至。”塔克拉說。
索拉利斯閉上了嘴。
“請停下您的口舌狡辯。作為此地領主,我認為我的安全與尊嚴受到了你們的極大冒犯。”她冷冷地說,“倘若不想挑起戰爭,令你們在迷霧內外的同伴受到打擊和驅逐,請你們立即停止侵犯行為,退出迷霧之國的國境。”
“女士的心情我們自然應當體諒,不過——”塔克拉慢慢地說,“地上才是您的領土,天上不是。”
又是片刻沉默。
“你們是希望……我拿出天空也是我的領土的證據嗎?”她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