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多少雙眼睛追逐著它的軌跡,看這枚高速彈體從戰場的這一頭飛越到另一頭。
爆炸聲中,內城上空的護壁再度大大地顫抖了一下,然後就僵住了。
這種僵硬並不是複蘇的證明。
在聯盟陣地上眾多軍人及諸國貴族騎士沉默的注視中,在撲到內城牆下的居民們充滿希望的目光中,在內城法師及其眾多學徒仆傭的驚恐視線中,這片頑強地堅持到最後一刻的銀色城牆像一塊重壓之下的水晶,開始片片碎裂。
護壁的破滅與能量的逸散其實是沒有聲音的,人們卻似乎在耳中聽到了喀嚓之聲綿延而去,裂紋組成了光網,光網最後一閃,就消失了。
天空恢複了平靜,除了硝煙隨風而散,像什麼都沒有存在過。
響徹戰場的哭喊中,聯盟陣地再度發動炮擊,越過城牆,內城的標誌性建築被接二連三地擊中,在同樣的炮火強度下,這些法師塔的防禦機製隻是匆匆忙忙地、微弱地亮了一瞬,就被爆炸的火光和濃煙所包圍,磚石從塔上滾滾而落,這些分位於內城四角及城市中央的高塔在隆隆炮響中劇烈地顫抖,傾斜,乃至於折斷,濃煙中有身穿長袍的人從塔中跳出來,同那代表力量與權威的尖頂一起向城中墜落。
不同於爆炸的沉悶撞擊餘波從內城傳到外方戰場,引起戰馬不安的嘶鳴,煙塵團團升起,遠在周邊城鎮也能看得非常清晰。實際上,不僅這些市鎮中的迷霧之國國民看到了這場顛覆常理的戰爭,在這片廣大平原的其他方向,收攏殘兵回防的迷霧之國東部援軍的將領,與聯盟人聯合後一路勢如破竹的反抗者前鋒軍,都在高地上看到了這座大城於掙紮中走向覆滅的過程。
聯盟步兵開始向城內推進。除了路上的彈坑和炮擊造成的建築損毀,沒有其它東西能過阻擋他們的腳步,目睹了內城破防的下城人已經完全崩潰,看到身穿灰綠色軍服的聯盟士兵,他們不是倉卒逃走就是癱軟在地,再無一點戰鬥意誌。聯盟人像越過路障一樣越過他們,踏上橋梁,涉過斷水,城牆上還有一些意誌堅定的守衛投射武器以圖造成殺傷,在一輪步槍齊射之後,這些虛弱的抵抗也宣告結束了。
攀上內城城牆上被重炮打開的缺口,數以百計的聯盟軍人躍入城中,對最後的敵人展開進攻。
而此時的內城已經如同地獄。
法師塔的倒塌造成了大量的傷亡,內城的建築布局顯示出鮮明的等級秩序,因此越是靠近法師塔的住宅越是華麗和仆從眾多,這些房子的主人對法師塔的倒塌沒有任何準備,等他們終於意識到要逃,財物還未來得及帶上,成千上萬的磚石已經從他們的頭頂重重砸落。廢墟覆蓋了出城的道路,粉塵遮天蔽日,仿佛這樣的災難還不夠,從倒塌的法師塔中又流出了彩色的火焰,那是施法物質互相混雜又接觸到空氣之後燃起的火,不僅難以撲滅——現在也沒有人想要去撲滅——更重要的是,它們正在產生有毒的煙霧。
到處是慘叫、痛苦和無助的求助,人們在煙塵中四散奔逃,連騎獸也知道大難臨頭,從廄舍一路奔到街上狂奔亂撞,安薩路用弓箭射死了一頭踐踏路人的瘋馬,轉過頭,將蒙麵的布條從臉上扯下,對身後跟著的一長串人說:“這邊走!”
一些人懵懂盲目地跟隨過去,另一些人則遲疑道:“可那個方向不是……”
然後他們的話被旁邊同樣蒙著臉的人打斷了:“這裡走才能活!”
這支隊伍的人越來越多,目標明確的行動漸漸為煙霧中其他的人所注意,強大的法師們不知為何失去了蹤跡,失去了指引不知該逃往何處的人便憑本能跟隨過去,發現不僅沒有被驅逐,還從前方傳來了濕潤的布條捂住口鼻,隊伍的外圍有人一邊維持秩序,一邊將路上遇到的老弱婦孺加入隊伍裡,極力帶領這支愈發臃腫龐大的隊伍前進,人們就這樣艱難地呼吸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走著,似乎有風從對麵吹來,空氣裡刺鼻的氣味減輕了,眼前也出現了光明的暈光——
——他們跟對了人,這果然是正確的方向!
大喜過望的人們努力加快腳步,煙塵越來越稀薄,光亮也越來越大,如同一個寬大的缺口,甚至他們也不是最早來到這個出口的人,在依然模糊的視線中,許多行動迅捷的人小跑著同他們擦肩而過,前方的出口上也有不少躍動的身影。更近了,更近了,又一陣強風從對麵吹來,煙霧消散許多,不僅將城牆上的巨大豁口,也將從此魚貫而入的聯盟軍人的身影清晰地展現在這些逃亡者麵前。
那外表驚悚的防毒麵具比那身軍服還要衝擊地向眾人展示了對方的身份。
再向外看去,他們見到的是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外城廢墟,連護城河都被倒塌的橋梁和崩落的城牆所堵塞,身形矯健的聯盟人越過水窪向著這處打開的缺口彙聚,此情此景令眾多內城的逃亡者一下子就因恐懼寸步難行,然而他們的領路人仍帶著這支隊伍繼續前行,不僅如此,他還取下了臉上的布條,任由經過的聯盟人打量。
而聯盟人竟然對他隻是打量,然後便匆匆經過他及他身後的這支隊伍,在同行之人的催促甚至驅趕下,這些內城居民跌跌撞撞走下城牆的缺口,一邊跟著那位領路人穿越彈坑和水窪,一邊聽著內城接連響起的槍聲——他們從未聽過,因而定然又是聯盟人的手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逃了出來。
領路人的腳步漸漸顯露出受傷和疲憊的遲緩,他又將這一群人帶了一段路,終於停下,轉過身來麵向他們。
“安薩路!”人群中有人驚呼。
下城的聯盟商會負責人,難怪那些工業聯盟的士兵對他們秋毫無犯!
“諸位,”安薩路用沙啞的聲音說,“下城已經完了。”
從城中傳出的槍聲越發密集,間或響起一聲響亮的爆炸,片刻之後又是好幾聲爆炸,轟隆隆地震動著人們的耳膜。
“這個國家也馬上就要變天。”安薩路看著他們,繼續說道,“過去的生活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你們必須開始新生活了。”
他的話被人傳遞下去,沉默隨之彌漫開來。站在這裡的人數以百計,有男有女,但是看得到未來的人卻一個也沒有,他們麵麵相覷,正當有人露出下決心的表情,在人群前方踏出一步時,一陣驚呼聲響起,難以言喻的感覺抓住了人們的頭皮,所有戰場上,內城中,以及作為戰爭旁觀者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抬頭向天上看去。
他們看到一條巨大的光柱通天徹地,似慢實快地從無垠青空向下生長,落地的方向正是內城之中。
這就是“天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技術力以這種方式撼動人類的認知。
這是未設想的變數,炮兵陣地上的聯盟指戰員臉上首次露出凝重的表情,龍天傲和赫曼跟著塔克拉走進通訊處,已經進入內城的指戰員仍能用無線電與同本部聯係,他們已經進入內城的中心地帶,在倒塌的中央法師塔前方廣場上發現了撤退至此的法師團體,幾乎整個地麵議會及其忠誠追隨者可以說都聚集在這裡了。指揮員不確定這條“天梯”的出現是否由於地麵議會的某些操作。
塔克拉說:“不是。”
他停頓一下,抬頭看了一眼通訊處的帳篷頂,又說道:“你們留一些人守廣場,最多停留到這個時間就撤離。其餘人現在就帶內城能動的人走。”
突然降臨的天梯給內城仍在堅守的地麵議會成員帶來了極大的希望,眼看著聯盟人步步逼近的他們簡直要哭出聲來,重新恢複了信心的他們嘗試組織了一次反擊,但他們在一覽無餘的廣場中,對手卻穿著不易辨識的服裝隱身於周圍的廢墟和房屋之中,不僅能夠忍受有毒的煙霧,而且手持威力巨大的武器,幾番交手下來,廣場外圍又多了一些屍體。
顯而易見,即使天梯降臨,甚至天城現在就降下天之矛,也幾乎不可能改變這場戰爭的結果了。
地麵議會的高階法師們神情怨毒地看著屏障外那些猶如鬼魅的聯盟士兵,這一次確實是他們輕敵,是他們沒有做好戰爭的準備,致使他們的偉大事業蒙受這樣慘重的損失,但下次,下次他們一定——
廣場上的法陣放出了明亮的光芒,來自天空的接引終於落地,茫茫白光之中,兩個如同神人的身影從中,地麵議會的法師及貴族於是歡欣鼓舞地上前迎接。
這幅畫麵落進入城的聯盟軍隊指揮員眼中,他的手中仍握著步話機,旁邊的戰友看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問道:“就隻有兩個人?”
然而指揮員還未回答,廣場上的景象就又變了,那道名為天梯的光柱仍在原地,地麵議會卻似乎同從天上下來的人產生了衝突,對方顯然說了什麼顯然讓他們無法接受的事情,以致於幾乎所有法師都變了臉色,一些同伴死在麵前都隻是皺眉的人甚至開始大叫大嚷起來,甚至要對那兩人動手——然後他們的手就沒有了。
落地的斷肢和鮮血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地麵議會的貴族法師突然發瘋一樣地衝向光柱內部,包括那兩個被砍斷了手的法師在內,幾乎所有留在廣場上的兩三百人都擠進了“天梯”籠罩的範圍,像罐頭一樣,他們臉貼著臉,身體貼著身體,地麵上的法陣再度亮起光芒,從天上下來的兩人慢慢後退,和廣場外的聯盟軍人一起看著這些人的表情從憤怒、不安,慢慢變成一片空茫的幸福。
在這幸福之中,他們融合在了一起。
就是字麵意義地融化了,粘合成一個再也分不清彼此的幾乎占滿天梯內部的龐大肉團,碎裂的法袍和各種飾品像碎屑一樣紛紛落下,然後這個獵奇的產物開始上升。
此情此景比天梯本身還令人震撼,即使麵對屍山血海也能神色從容的聯盟軍人甚至說不出話來,在他們怔怔望著那個肉團飛升的時候,指揮員手裡的步話機中傳出了塔克拉的聲音,以前所未有的語調,這個聲音同時響在了內城所有還活著的人耳中:
“離開內城!現在,立刻!”
作者有話要說: (跪)我儘快搞完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