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有鳥兒在枝頭啼鳴,菊園中早早便迎來了客人。
一名身著淺黃色衣衫的女子站在花海邊,膚色白皙, 麵容嬌美, 頭上並未佩戴多麼貴重的首飾,隻一朵小小的菊花簪,並幾朵絨花, 反倒讓她顯得清麗脫俗。
她麵上的表情恬淡平和, 就如她正注視著的這些花一樣,讓人驀地想起一個詞來。
人淡如菊。
縱然沒有牡丹的雍容華貴, 沒有月季的嬌豔,可在這花海的映襯之下, 她的的確確是極美的。
乾隆最愛的並當然不是菊花,但有時候, 他也會十分欣賞有著菊花特性的女子。
令妃還記得,當年她在孝賢皇後身邊兒伺候的時候,偶然有一日, 見孝賢皇後去賞菊時打扮得十分素淡, 還頗為不解,一直以來, 孝賢皇後都表現得更像雍容華貴的牡丹, 而不是淡雅孤傲的菊花,為何那一日, 她會突然轉變了風格。
孝賢皇後卻隻是看著令妃笑了笑,道,你不懂,這是一種情懷。縱然我做不了如菊花那般“寧可枝頭抱香死”的女子, 可偶爾也會想感受一下,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體驗。今兒個既然是特意出來賞菊的,自然不能辜負了這大好風光。
令妃的確不懂,雍容華貴的牡丹,為何會突然產生了對菊花的欣羨,但毋庸置疑,孝賢皇後所做的選擇是對的。因為乾隆在看到與往常截然不同的她時,眼中盛滿了驚豔之色,並稱讚孝賢皇後“淡妝濃抹總相宜”。
後來,令妃才想明白了,乾隆定是平日裡見慣了孝賢皇後盛裝打扮的樣子,偶然見到孝賢皇後去了雕飾的模樣,才會感到十分新奇。說白了,在她看來,體驗什麼情懷是假,孝賢皇後想要重新激起乾隆對她的新鮮感才是真。畢竟,孝賢皇後雖還美貌,但孝賢皇後嫁給乾隆已有多年,在新鮮感這一點上,孝賢皇後肯定是比不上新晉妃嬪的。那時候的孝賢皇後,雖還得乾隆寵愛,但這份寵愛與早年帝後的濃情蜜意相比已是衰減了不少。若是再過些年,孝賢皇後年老色衰了,指不定這份愛意也就隨風
消散了。
有時候,令妃甚至覺得,是死亡成全了孝賢皇後,她死在了最美好的年華裡,死在乾隆對她的愛意還未徹底淡去之時。所以,在她死後,乾隆才會那樣的懷念她,不僅作詩悼念她、從令妃身上尋找她的影子、還對她的親眷們格外優待。
不過,不管乾隆是因為什麼原因而對孝賢皇後念念不忘,總歸,如今的受益人是令妃。
時隔多年,令妃相信,乾隆若是見到酷似當年站在花海邊的孝賢皇後的女子,定會受到震撼,說不定,還會直接原諒她的那些個過失。畢竟,她也沒有真正傷害到和敬公主,不是嗎?她隻是被手底下的心腹蒙蔽了,沒有察覺到她的自作主張而已。
是的,早在乾隆發現她對孝賢皇後留給和敬的人動了手腳時,她就準備把這事兒推給棠晚了。雖說這樣有些對不住棠晚,但隻有她這個做主子的好,棠晚未來才有可能脫困。日後待她得了勢,她必不會忘記棠晚所做出的犧牲。
令妃在菊園中胡思亂想著,但她沒有料到,率先發現她的,不是乾隆,而是乾隆的新晉寵妃芳貴人。說來也是巧,芳貴人在入宮之時,曾被據說溫柔可親的令妃暗中警告敲打過,因此心中一直對令妃有成見。
當初令妃得勢時,芳貴人自然不敢與她彆苗頭。可如今,令妃眼見著失寵了,乾隆見寵幸令妃的日子平攤到其餘妃嬪的身上,芳貴人成了最近最炙手可熱的妃嬪之一,她自然也就嘚瑟了起來。要不是令妃最近閉門不出,芳貴人還想到她跟前去好生奚落她一番呢,沒事在彆人麵前擺什麼譜,不知道自己隻不過是個宮女出身嗎?
芳貴人自然也是打聽到了乾隆近期有可能要來菊園中賞菊的消息,這才精心打扮了一番,等著與乾隆來一個美妙的“偶遇”的。可誰知,在見到乾隆之前,她先見到了站在菊花邊搔首弄姿的令妃,看樣子與她打著一樣的主意,也是來“邂逅”乾隆的。這下,芳貴人就不滿了,奪人寵愛猶如奪人飯碗,她自然不能忍。
芳貴人輕生一笑,語氣中充滿了揶揄:“本宮見有人穿了黃色衣衫,還道是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呢,誰知,竟是令妃娘娘。令妃娘娘已是年近三十的人了,眼下也開始生出細紋來了,再穿這種顏色的衣衫來,怕是不大妥當吧?也難怪皇上最近都不肯去看望令妃娘娘了。連賞賜東西時,都忘了令妃娘娘的延禧宮,定是被令妃娘娘給傷到眼睛了。”
這話,與明著說令妃人老珠黃卻故意裝嫩,沒什麼區彆。
其實,令妃的樣貌並沒有芳貴人說的那樣不堪,總體來說,她保養得還是不錯的,眼下雖有幾條細紋,但並不深,隻消稍稍勾描,便可遮掩下去。非但如此,她身上還有幾分屬於成熟女人的韻味來,私下裡與乾隆相處時,舉手投足間都帶出一種風情來,這是那些豆蔻年華的少女所沒有的。
倘若令妃當真年老珠黃了,乾隆怎麼也不可能這般寵愛她,他到底是個視覺動物。
令妃身邊兒的茯苓聽了芳貴人的話,臉色頓時就變了,自家主子被人如此挑釁,她做宮女的臉上自然也無光。
茯苓上前一步,大聲嗬斥道:“你不過一個小小的貴人,竟敢這般與令妃娘娘說話,你的宮規是學到狗肚子裡去了不成?還不快快向令妃娘娘行禮認錯!”
自得寵以來,周圍人見了芳貴人都是客客氣氣的,如今令妃身邊的一個宮女卻敢對著她大呼小叫,芳貴人也忍不住了。
她指著令妃道:“就憑一個失寵的老女人,也配讓我對她認錯?笑話!你難道不知道,你家主子已經徹底失寵了嗎?如今,本貴人才是皇上最為寵愛的妃嬪,要是惹怒了本貴人,你們彆想有好果子吃!”
說著,芳貴人譏諷地看著令妃:“令妃娘娘,你說,現在我要是大喊大叫,說你故意推我,聞聲趕來的下人們,是會信你,還是會信我呢?皇上知道你做出了欺辱和敬公主之事後,又打壓宮中新晉寵妃,你猜猜,他會對你有多失望?”
令妃臉色鐵青:“你敢陷害本宮?”以往這招,都是她對彆人使的,比如皇後,比如嘉貴
妃。
當然,她的手段不會像芳貴人這般粗劣,她隻會在自己與皇後以及嘉貴妃發生口角之時,“恰好”讓乾隆看到,然後先入為主地產生她被二人欺負了的想法罷了。她也不需要明著跟乾隆告狀,隻需要給乾隆一些暗示,乾隆自然會偏向她,心疼她。憑著這些小竅門,她已經明裡暗裡讓皇後和嘉貴妃吃過不少虧了。
然而,令妃沒有料到,今日竟會有人用相同的招數來對付她。
令妃不由緊張了起來,眼下乾隆對她的信任正處於低穀期,若是芳貴人對乾隆哭訴,她還真不能肯定結果會是如何。畢竟,眼下在場的就隻有令妃手下的人和芳貴人手下的人,並沒有第三方人可以作為人證,可以說,這事情的處理結果如何,端看乾隆信誰。
然而這絲緊張,在令妃看到樹後的一片鑲金邊衣料時,徹底消散了。
“芳貴人,你有幸得了皇上的寵愛,正該與宮中其餘姐妹們同心協力,好生伺候皇上,為皇上分憂,為皇家綿延子嗣才是,怎可如此善妒,仗著自己得了寵,就不把宮中姐妹放在眼裡,還意圖欺瞞皇上?你這樣,對得起皇上對你的信任嗎?”
芳貴人一聽令妃這樣假仁假義地教導她,不由怒了:“少裝模作樣了,這樣的事,你做得難道還少嗎?我如今不過是讓你也體會一把被你陷害之人的感受罷了!你敢說,罪妃戴佳氏不是這樣一步步落入你的陷阱的?你也不過是仗著皇上信任你,欺瞞皇上罷了!”
令妃聽芳貴人欲把話題引到戴佳氏身上去,頓覺不妙,開口想打斷芳貴人的話。
雖不知為何,但乾隆明顯是因為戴佳氏之事疑上了她,在她嫌疑還沒有徹底洗清的時候,不宜再讓乾隆想起戴佳氏這茬。
誰知,令妃還沒有開口,芳貴人幾步走到她跟前,然後,她像是被誰狠狠推了一把似的,跌坐在了地上,一雙手還緊緊地攥著令妃的衣服下擺,青筋畢露。做戲就要做全套,為了取信於人,她這一摔,可是摔得結結實實,絲毫沒有摻水分,一張秀美的
麵孔因為疼痛而扭曲了起來。
若是不知情的人見了,定會覺得這是令妃所為。
有誰能夠想到,這樣嬌豔如花的女子,對自己下起手來,竟會這樣狠呢?
芳貴人虛弱地仰頭看著令妃,巴掌大的小臉上布滿了汗水,長而濃密的睫毛眨了眨,不敢置信地道:“令妃姐姐,你為何要這樣對我?我知道,你是因為我近來得了皇上的寵愛,才看我不順眼。但你既然不能侍奉聖駕,不是我,也會有彆人,你何必這樣跟我過不去呢?”
“本宮沒有與你過不去,是你自己,得了寵,便看本宮這個做姐姐的礙眼了,不惜一切代價的汙蔑本宮,想要除去本宮!”令妃不知道,她要怎樣澄清,才能夠徹底打消乾隆在這件事情上對她的懷疑,但該說的話,她得說出來。
早在和敬與她翻臉的時候,令妃就後悔了。若是其他妃嬪在乾隆跟前說令妃的不是,隻要拿不出鐵一般的證據來,令妃知道,乾隆最後相信的多半會是她。可這回,與令妃對上的是深受乾隆寵愛與信任的和敬……若是再過一些年,令妃可以保證,她可以讓乾隆信任她更甚於和敬。但眼下,她無疑還是做不到的。
和敬與她的對立,打破了她的計劃,讓她麵臨乾隆的信任危機。如何解除這種信任危機,對眼下的令妃來說,是重中之重,可她並沒有什麼太好的方法……
“是因為,我說中了令妃姐姐的心事,知道令妃姐姐多日之前,也曾像我一樣,為了鏟除敵人,不惜以自身為籌碼,對嗎?戴佳氏因為推了令妃姐姐,被皇上奪去名號打入了冷宮,這回令妃姐姐推了我,不知道皇上會給令妃姐姐什麼懲罰?”
芳貴人的目光劃過令妃微微隆起的腹部,眼中閃過一絲嫉妒:“我自然是不敢與有孕在身的令妃姐姐相比的,隻要皇上能夠因此而多冷落令妃姐姐幾日,頂好因此降了令妃姐姐的位份,我也就不虧了。我覺得,令嬪聽著比令妃順耳些,令妃姐姐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