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第 247 章(1 / 2)

正所謂先敬羅衣後敬人, 到哪或許都走不脫這樣的道理。老漢熱情地帶著秋意泊在村中四處拜訪,見者要麼直接下跪高呼神仙下凡要麼就是恭恭敬敬喊秀才相公,叫神仙的村民比較多, 秋意泊那一頭白發占了不少成分在裡頭。

仔細一想,秋意泊倒也符合‘鶴發童顏’這個標準, 倒也恰當妥帖。

和村子裡其他人一比, 老漢一家顯得很是沉著冷靜了。

不多時,秋意泊搜羅來的土特產就裝了一簍子,這還是往下使勁壓了又壓的緣故, 本來可以裝一車的, 但秋意泊極力勸阻,說山路難行,村長家就表示可以叫自家兒子趕著騾子把秋意泊送出山,得知秋意泊打算獨自遊學的時候,這才遺憾的放棄了。

畢竟在村民眼中,讀書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耽擱了人家秀才相公求學,也不怕祖墳挨雷劈。

“秋相公,前頭就是李先生的屋子了。”老漢笑嗬嗬地說:“李先生可是我們這兒頭一份,又識字通文,又懂看病救人, 村裡頭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找他, 這山裡多毒物, 要是不湊巧叫什麼咬了, 有了李先生的膏藥, 也能撐到回來。”

秋意泊饒有興趣地道:“看來還是一位神醫。”

他在竹林裡踩到的蛇是五步蛇, 放在現代給咬一口都要爛肉截肢, 放這年頭居然還能救,怎麼不神?

“嗨,神醫不神醫的,但李先生就是這個——!”老漢翹起了大拇指:“虧得有李先生在,否則村裡還不知道要冤枉多少條性命去,就今日打了獐子的老王他家大小子,山裡頭叫那過山峰給咬了,豁,那蛇有七尺多長,豎起來腦袋比小娃兒還高,愣是叫李先生從閻王殿裡頭救回來了!”

更厲害了,過山峰應該是眼鏡王蛇,毒液量賊大,也是屬於全村吃席蛇之一,這也能救?

老漢絮絮叨叨地講著這位李先生的光輝記錄,秋意泊聽著聽著還覺得怪有意思的,按照老漢的說法,這可是位人間活菩薩,閻王叫人三更死,他不光敢留人到五更還能留到七老八十壽終正寢,兼則還會點小手段,誰誰家惹了黃大仙,被逼著叫閨女去當新娘子,不然就要鬨得他們全家死絕,愣是叫這李先生給破了仙法,將那黃大仙生生打死了,還掛在了村頭,果然村子裡就太平了。

秋意泊幾乎可以確定這位李先生不是凡人了。

不多時,他們兩人就到了李先生的住處外。李先生沒有住在村中,而是住在距離村口外的鬆林中,走過去要一刻鐘,鬆林中修了一條青石路,聽說是村裡頭的人為了感謝李先生特意修出來的,兩人沿著青石路一路向裡頭走進去,清淡的鬆木香氣與落葉、泥土的氣息混合在一起,頗有一番獨特的古舊味道。

有點像是已經封藏了許久的書籍打開時的味道。

這條青石路很長,看著像是一路向上的,老漢看著年邁,卻腿腳利索得很,行走如風,按著台階蹭蹭蹭就上去了,秋意泊暗忖虧得修了仙,否則想要爬到頂端,他半條命都該沒了。

他想到此處,眉目間染上了一點笑意,這輩子托了修仙的福良多,當真要珍惜才是。

“哎?秋相公,你等我會兒。”老漢說罷,腳步一拐就進了一旁的林子,沒一盞茶就出來了,他的背簍裡卻多了十幾個灰不溜秋的土疙瘩,老漢眉開眼笑:“拖了相公的福,這鬆寶平時見也難得見一回,這次居然叫老漢一次性尋到了十幾朵,夠吃了!等一會兒回了村子,老漢給您用豬油煎得脆脆的,保準您把舌頭都吞下去。”

秋意泊有些好奇,老漢就直接將一個土疙瘩掰了開來,裡頭是實心的,呈現黑褐色,布滿著不規則的白色扭曲細長紋路,唔……看著有點像腦花,不過那種鬆樹的香氣就更濃鬱了。

可能是……鬆露吧?

秋意泊倒是吃過,不過到底是古代,就算是用冰一路湃著送到燕京也該壞了,他吃的是曬乾再泡發的,通常上桌也看不出什麼來了,那味道確實是很好。

“彆看它看著不起眼,實際上香得不了的!”老漢將它扔回了背簍,又與秋意泊往上走,走著走著,他就經常拐進鬆林裡頭,出來的時候背簍必然多了些東西,秋意泊還看見老漢提溜著一條人長的蛇回來了,嚇得他不輕。

這年頭喜歡蛇的人可真不多,老漢也不大喜歡,但架不住它好吃啊,回去剖洗乾淨了,用醬油黃酒鹽醃上一會兒,架上一個小碳爐,那就是皮脆肉嫩,鮮得很。

“老漢祖上專門就是捕蛇人。”老漢笑眯眯解釋道:“相公莫怕,這條不給您吃,您這等矜貴人怎麼好吃這個,一會兒上去見李先生,總不好空著手去。”

兩人沿著青石路又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才隱約看見了屋舍的影子,老漢卻是興衝衝地高喊著‘李先生——’就快步往上走,遠遠便有個人自屋裡頭出來了,站在二樓的憑欄旁看著他們。

那人穿著一身深青色的袍子,帶著冠,看上去便很有文人的樣子。又過了一會兒,秋意泊才看清對方的真容——那是一個非常矛盾的人,他長得並不算如何俊美,至少和秋意泊比起來差得遠了,是憨厚的麵容,濃眉大眼,但他眉目間有幾道折痕,便衝淡了那一份憨厚,多了一份冷淡。他身上的氣質非常的好,是那等一眼看上去便知道此人靈秀非常的好。

秋意泊瞬間就確定了,是同行……哦不是,是同道中人,不過卻看不出修為來。

看不出修為,要麼就是修為接近於無,卡在了入門和練氣一層之間,要麼就是修為比他高至少兩個小境界,他現在是元嬰,合體以上的境界他就看不出來了。

老漢一手提著蛇,揚聲笑道:“李先生,老漢來看您了。”

李先生微微頷首,並沒有說話,眉間微微皺了皺,“有人受傷了?”

“沒,沒,您彆擔心!”老漢很熟門熟路的帶著秋意泊上了二樓,將死蛇掛在了一旁的鉤子上:“老漢家裡娃兒生了,是個男娃,先生果然猜得準!這位是我家貴人,秋家相公,他遊學至此,叫老漢遇上了,給我家娃兒取了個好名字!叫嘉樹!嘿嘿!秋相公是來遊學的,這不就帶著他來您這兒買點膏藥,這山頭裡毒物多,總要備著點才好。”

老漢自顧自的說了一連串話,李先生並未回應,他也不在意,隻顧自己說著。李先生靜靜地聽他說完,目光便看向了滿頭華發的秋意泊,然後隨手一指屋簷旁懸著的幾個油紙包,隨即便進了屋裡,砰的一下房門就關上了。

從頭到尾這位李先生沒有和秋意泊說一句話。

秋意泊也不以為意,管他是不是同道中人呢,他也是意外來此,吃頓飯便要走的功夫,人說不定是在這裡隱居的,不願見到同道也很正常——沒有以為他是專門來找麻煩的就行了。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位李先生隱隱約約有些麵熟,卻又不記得是在哪裡見過了。

老漢見狀也不惱怒,去把屋簷下的油紙包解了,從中拿出了一個大盒子出來,又在一旁箱子裡頭尋了兩個小木盒出來,邊解釋道:“李先生就是這麼個性子,麵冷心熱,秋相公彆介懷,李先生平素就是話不多的。”

房屋裡頭靜悄悄地,似乎裡頭根本沒有人。

“無妨。”秋意泊笑眯眯地蹲在一旁看,老漢打開了大木盒,裡頭是晶瑩剔透的綠色膏狀體,一打開便是一股濃鬱的藥香氣,老漢用木片將裡頭的膏藥挖滿了兩個小盒給秋意泊裝了起來:“秋相公要是不巧遇著了,就用指甲蓋挑了塗一點,平時就放在身邊就行了,一般不會壞。”

“這裡頭有些什麼藥?”秋意泊聞著藥香氣,隻覺得好聞極了,裡頭不下數十種藥材,光靠這山中恐怕是湊不齊的。

“老漢也不清楚,是李先生家祖傳的秘方。”老漢說罷,就將大木盒收拾了起來,原樣吊回了屋簷下,又從自己的背簍中尋摸了半數的鬆露,又一大把菌子,道:“秋相公您先坐一會兒,稍稍等等老漢。”

秋意泊聞言便落了座,見老漢麻利的先將灶台裡火給升了起來,緊接著將方才打死的那條蛇剝皮剖腹,清洗乾淨切成段兒醃製了起來,手中不停又去洗鬆露和其他菌菇,居然不到兩盞茶的時間,鍋裡已經裝滿了白色發粉的蛇段,撕成一片片的菌菇,老漢見鍋裡的水煮開了,就把火給捅小了一些,又是揚聲高呼道:“李先生,菜給您燉好了,再過兩刻鐘您記得吃啊!老漢這就走了!”

說罷,他也不等回應,便帶著秋意泊下山去了。

也不知道為何,下山總覺得要比上山快一些,可能是因為知道目的地在哪,老漢也沒有再進林子的緣故,等他們再回到村子的時候,村子裡滿是炊煙嫋嫋,到處都是飯菜的香氣,老漢笑道:“哎呦,回來晚了,秋相公放心,老漢這就給您去折騰這鬆寶,快得很!”

兩人一到家,桌上擺滿了飯菜,大盆大盆的臘肉炒辣椒,紅燜獐子肉,火腿蒸豆腐,一碗滿是黃油的老母雞湯,還有一條看著就很肥的魚,米飯卻是呈現暗紅色,是高粱飯。

唯一不好的是,上麵全是油,可能是因為豬油珍貴的緣故,為表敬重,這幾道菜裡的油都多得快溢出來了,老婦搓著手笑道:“可算是回來了!再不回來我就要上山找你們了!”

“害,路上給李先生摸了條蛇,這才耽擱了點時間。”老漢擺了擺手,提著背簍就往廚房走,邊招呼道:“秋相公您先吃,老漢這就去給你整那鬆寶!”

“唉?還找到了鬆寶?”老婦連忙問道。

“找到了找到了,都托了秋相公的福氣,找到了十幾個呢,我留了一半給李先生,今天找到的都是大的,再給秋相公烤一些,多餘的還能給樹娃他娘補補身子!”

老婦也是一臉喜色,看來鬆露確實是很難找了。她連忙清秋意泊落座,秋意泊也沒客氣就坐了下來,老婦道:“飯菜粗陋,不知道秋相公吃不吃得慣。”

秋意泊笑道:“我就不是個客氣的人,若是我吃不慣,我就不吃,我吃得慣,我就多吃兩口。”

這話實誠,老婦臉上笑意更甚了幾分,秋意泊見他坐了,老婦卻是不坐:“您不坐嗎?還有您兒子媳婦呢?”

“我那狗娃子還在後院劈柴呢,媳婦坐月子,不好出來。”老婦解釋道:“秋相公是貴人,我們怎麼好與你同桌吃飯。”

秋意泊道:“那不太好,難得來一回,也沒人陪我吃酒。”

老婦一頓,就見秋意泊起身走到角落裡打開了背簍,從裡頭拿了一巴掌大的小酒壇出來,倒是不多,大家都喝兩盞也就差不多了,老婦猶豫了一下,隨即道:“那我去叫狗娃,您等會兒。”

不一會兒,憨厚漢子來了,還特意穿了一身新衣,有些局促地給秋意泊行了個禮,坐到了他的旁邊:“這……秋相公,我陪你喝酒!”

“唉,稍等。”秋意泊微微一笑:“等你爹一道。”

憨厚漢子重重地點了點頭,低下頭不說話了,他娘在旁邊捅了他好幾下他都不知道要張口招呼一下,聊點什麼,老漢說鬆露很快那確實是很快,兩人還沒乾坐多久,老漢便端著一盤看著又乾又香的鬆露進來了,他見自己兒子坐著,正要開口嗬斥,卻聽秋意泊道:“老丈辛苦了,快坐下,我帶了好酒來,一道喝點酒。”

“這……要不讓生哥兒陪著你?”老漢搓著手道。

秋意泊道:“再不坐下菜都涼了。”

老漢見秋意泊有他不坐下就不動筷子的意思在裡頭,也沒有多堅持,就坐在了秋意泊左側,哪隻秋意泊又看向了老婦人,老婦人連忙擺手:“樹哥他娘也該吃飯了,我伺候她去,秋相公你們先吃,灶頭上還溫著菜呐!”

秋意泊這才點頭,老婦人轉身就走,生怕慢了一步秋意泊就能把她也給扣下了,她喃喃地道:“奇了怪了,這秀才相公當真一點架子都沒有。”

老婦覺得但凡通文識字的都該像李先生那樣,有本事但不大愛理人才是,沒想到這位秋相公卻是完全不同的角色,愛說愛笑,人也是頂頂出色。她端著菜到了媳婦房間,先將預留下來的老母雞湯遞給了媳婦:“快趁熱喝了,家裡有貴人,娘不好給你多留,那雞心雞肝都給你扣下了,你不是就愛吃那個?還有銀線包,吃了補身子,快快喝乾淨了,娘還給你留了一大塊獐子肉。”

她媳婦是個容貌清麗的,可能是因為剛剛生產過,臉上還帶著些蒼白,她捧著湯碗,看著裡頭黃澄澄的雞湯,不由道:“多謝娘。”

“害,自家人,說什麼客氣話。”老婦瞧她喝了,這才去看孫子,一看孫子那張還紅著的小臉,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來奶奶抱抱!小猴子!怎麼感覺比上午要重了些。”

不是她咒自己孫子,這孩子沒待足月就落地,抱在懷裡輕飄飄的,現下不知道怎麼的,抱在懷裡頭感覺沉甸甸的,像是飄在空中的東西落在了實處,叫她整個人都安心了起來。

媳婦有些茫然地看向老婦,老婦就將孩子遞了過來,她連忙擦了擦手接了,在懷裡掂了掂:“……是有些,娘,早上那名字一下來,不知怎麼的我心裡就定了,樹娃說不定也是沾了人家的貴氣,好著呢!您放心,咱們樹娃兒一定能跟大樹一樣長得又高又壯,還長壽!”

老婦連聲應是:“怎麼不是?待樹娃兒待住了,我就帶他去給李先生磕個頭。”

“那敢情好。”媳婦低頭看著小孩兒皺巴巴地麵孔,笑道:“要不是怕冒犯了秋相公,我還想叫他多抱抱孩子。”

“怎麼的?”老婦疑惑地道。

媳婦道:“娘,這不是叫我們樹娃兒多沾沾福氣嘛!你看那秋相公長得多好,要是咱們樹娃兒以後有他一半,彆說一半了,有一點像,等樹娃兒到了年紀,恐怕說親的人都要踏破門檻!”

“胡說什麼呢!你生的是個男娃又不是女娃……”老婦板著臉訓斥了兩句,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那是句大實話,男人要是長得好,當婆娘的想生氣都生不出來!”

媳婦又想說什麼,老婦從她懷裡把孩子抱走了:“好了好了,你快吃,月子裡彆多想事兒,咱們樹娃兒好著呢!再不吃就涼了!”

“哎,娘,我知道了。”媳婦趕忙低頭喝雞湯,又不舍得全喝了,剩了半碗說自己喝不下去了,老婦罵了兩句沒福氣,然後在媳婦的勸解下把那半碗給喝了。

***

秋意泊原本想吃完飯就走的,奈何天公不作美,這天色比小姑娘的臉還善變,說下雨就下雨,還是瓢潑大雨,地上乾涸的泥土被打得成了一片爛泥,走到屋邊上都能被蹦躂起來的泥點子濺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