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藺王孫聞言擊掌一笑道:“好, 二位請。”
楚留香道:“藺兄且慢, 在下的問題還沒有問清楚。”他轉向馬臉張, 複問道,“船上的人,究竟是什麼時候上的岸?”
馬臉張搖了搖頭, 囁喏道:“我不知道。”
楚留香蹙眉不語,藺王孫則向馬臉張彬彬有禮問:“馬臉張的大名,在下亦素有耳聞。這件事你當真不知道?”
馬臉張笨拙而麻利地作勢一揖, 道:“小人真不清楚。當著侯爺的麵,不敢撒謊。”
藺王孫聞言不再追問, 隻略含惆悵道:“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 海侯城裡竟真發生了令我毫無頭緒的事, 這確是我的本領未及家父十之一二!”
楚留香回神一笑,道:“這世上絕不可能有毫無線索可尋的事,隻是我們還沒有發覺而已。藺兄何必妄自菲薄?”他說罷, 左手在袖中輕輕一動, 下一瞬, 四枚光閃閃的銀錁子已躺在了他掌心之中。
馬臉張瞧了眼那四枚銀錁,神色愈發如喪考妣。
楚留香打量他一眼, 忍不住笑道:“張兄在賭桌上共輸給我六個問題, 今日我合該將債都討完的。不過事已至此,咱們之間的賭債就一筆勾銷了。”
馬臉張吃驚地抬起頭來,卻見銀光倏而一閃,“哆”地一聲輕響後, 那四枚銀錁子已整整齊齊地飛落到了方桌之上。
他瞧了瞧銀錁子,又抬頭瞧了瞧楚留香,張張口沒有說話。
英娘在當間孤零零站著,雙手雙腳都不知如何安放,已全然怔住了。什麼馬臉張素有大名?什麼藺海侯?她隻覺這幾句話,每一個字她都能聽懂,可連在一起後,卻令她如墮夢中一般不敢置信了。
她仔細凝視著桌上的銀錁子,忍不住抬起頭來,向馬臉張喃喃問:“你……你究竟是誰?”
馬臉張隻是苦笑了一聲。
方天至在旁相看,思及馬臉張適才所言,不免顧慮起英娘的性命安危來。但他人生地不熟一個窮和尚,眼下合該多看少說,便暫不開口,先瞧楚留香如何打算不遲。
果然楚留香略一思忖,道:“馬臉張倒罷了,這女子若真因我二人而遭禍,未免太過無辜可憐。不知藺兄方不方便看顧一二?”
藺王孫笑道:“舉手之勞,楚兄放心就是。”
此間事了,方天至二人便隨藺王孫踏入了海侯府。
望海侯不是世襲爵位,眼下大門外的侯府匾額早已撤下,隻稱作“藺府”。隻是整座府邸規模建製卻無改動,偌大一片花木蓊鬱的深宅大院之中,縱橫烏簷抱湖環山,勾連不儘,直隱沒在朦朧的夜霧之中。
藺王孫在花廳設下洗塵宴,又特令廚房撤了葷腥,炮製了幾道精致鮮美的素菜來招待方天至,席間又向楚留香道:“雪驚法師是出家人,我為你備下的好酒,可不便上桌。”堪稱是個極體貼周到的主人家了。
楚留香本自閉目聽琴,聞聲悠然道:“我向來與飲酒的朋友豪飲,與飲茶的朋友品茶。”
藺王孫清聲一笑,複又轉臉向方天至看來,和煦道:“雪驚法師不是海侯城人罷?”
方天至受他禮遇,便微微欠身道:“不錯,貧僧實是為找人而來。”
藺王孫聞言,停箸問道:“法師要找什麼人?若是方便,不妨說來一聽,在下或許幫得上小忙。”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他的忙,就算是藺兄你怕也是有心無力,幫不上了。”
藺王孫道:“此話怎講?”
方天至始終不能確定師叔的生死,縱有噩耗在前,心中也不再驚動,聞言淡道:“阿彌陀佛,數日前貧僧雲遊歸寺,發覺師叔不知何時受人劫擄,不見影蹤。他曾留下血字,指引貧僧趕來海侯城相救,奈何適才相詢於張施主,卻得知家師叔似已罹難海中,為船上人所殺。”
藺王孫吃了一驚,失聲道:“船上的人?”
楚留香接口道:“正是。他這件要事,倒同你的要事著落到一塊兒了。”
三人正說到此處,花廳外忽而傳來一陣腳步,藺王孫道:“誰在外麵?”
來人道:“侯爺,屬下藺直。”
藺王孫原本斜靠在圈椅上,行止頗有些落拓不羈,聞聲肩脊一正,頗顯重視道:“進來。”
方天至聽來人聲音耳熟,心中思緒一閃,忽憶起午時湖上救人的舊事。恰時那人轉過屏風,隻見他藍衫皂靴,腰挎長劍,正是湖心亭上那群護衛的首領。他瞧見方天至端坐席間,一怔之下神色極是古怪,遲疑片刻後大步走到藺王孫身畔,附耳輕聲說了句什麼。
藺王孫靜靜聽罷,神色不變道:“我知道了。”又忽地柔聲問,“她睡下了沒有?”
藺直道:“今日像是累了,屬下來時她已歇下了。”
藺王孫道:“你回去,好好照顧她,不要讓她不高興。”
藺直道:“是。”
那侍衛退下後,楚留香忍不住調侃道:“大事臨頭,藺兄也不減風流本色。”
藺王孫聞言也不尷尬,道:“楚兄猜錯了。我平生固然喜好美人,可適才那人卻不是在下姬妾。她雖說美如天仙,我卻不敢有半點逾矩失禮之處。”